林珏咬着牙,不敢抬头。
接着他听到了一阵急促的咳嗽声。
郭乾那里神色慌张。
“大人,您不要激动!我这就去给您煎药。”
林珏也在这时抬起头。
看见形如枯槁的老人,被郭乾,扶着坐回座椅。
老人用手捂着嘴,却有深红的鲜血,顺着他的指缝渗出——是刚刚咳嗽,咳出来的。
老人在这时,却抬手,再次拉住郭乾的手腕。
“那药,我也吃了许久了,没什么裨益,我自已的身体,自已清楚。今天这药,就不吃了!郭乾,你且在我身边。”
郭乾脸上露出挣扎,但最后还是安静的站在于谦身后。
老人则再次抬起头,眼窝凹陷,目光浑浊的双眼,静静地盯着林珏。他的眼神平静,如深三千尺的幽潭。
林珏不自觉的咽了一日唾沫。
“于大人,为何判定……两案凶手,都是在下……”
于谦嘴角微咧,脸上的皱纹折起。
“英宗之死,你本就有大嫌疑。因为瓦剌绝不想杀英宗!夜不收打探到的消息,英宗被俘之后,瓦剌的也先,从未虐待英宗!京城保卫战,瓦剌大势已去,更不可能在这样的节骨眼,杀英宗,激化与大明的矛盾!”
“英宗在他们手里,他们尚有退路,英宗死后,大明各地勤王军队,追杀瓦剌,直到长城……草原,都被瓦剌土兵的血,染成了红色。”
“十一年前,篡位草原黄金家族的也先,甚至被其手下,刺杀而死,东西草原,陷入分裂,东草原拥立脱脱不花幼子,马可古儿吉思,为可汗,西草原卫拉特部在阿剌知院的率领下和东草原相互攻伐!”
“东草原的实际领导人为权臣孛来和太师毛里孩,亦元气大伤,此时的草原王庭,名存实亡,各部酋长自已手里兵强马壮,但是都已不听王廷指挥!”
“十年前,孛来和马可古儿吉思可汗遣使入贡,但因为英宗一事,大明一直对草原进行封锁,不允通商,草原王廷,随后一直遣使不断,告求大明谅解,甚至把瓦剌,也先的亲族,全都送到了京城,任由大明处置……”
“而直到三年前,内阁,才接受了草原的上供,这就是英宗死在瓦剌,草原付出的代价,也先,绝不是蠢人,至于传说,是女真刺客杀的英宗,更是无稽之谈。女真刺客,若真有那本事,直接杀了瓦剌的几大首领,之后转求大明支持,才是正道。”
“几番分析之下,英宗被杀,对谁都没有益处!所以此案终成悬案……但唯有你,你当时在德胜门城楼之上,就对英宗假身,起过杀心!你若真是当年靖难之后,对大明皇室,怀有仇恨,也算说得通透!但你来历莫测,各军都没有对你身份的记录,我当时虽有调查,但是最后也只能空悬……也只是对你有所怀疑罢了。”
林珏咽了一日吐沫。🞫Ꮣ
“所以,当时在京城,于大人说要我一定留在京城,只是为了稳住我!”
座椅上,于谦,摇了摇头。
“不止……觉得你有贤才,可担负国家兴亡,也是真的。”
“况且英宗一事,没有实证,我只想着待皇权更替,京师安稳之后,再对你调查,等证明了你的清白,再向朝廷举荐……以你的才能,可以实现,土木堡之变后的大明中兴。予民安乐!”
“但是没想到……”
于谦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林珏站在对面,沉默不言。
只是低头……
于谦擦了擦嘴角的血。
“一夜之间,四百余人啊!还有官宦,阁老……”
林珏抬起头,眼眶微红。
“他们该死!”
“都是该杀之人。”
于谦喟然一叹。
“我知晓,你杀的,都是在朝堂之上,和我有矛盾的政敌。”
“你杀他们,是为我清路……没了这些人,沂王被立为皇储,继位之后,能依赖的只有我这个老东西。”
“我后来仔细研究,才发现,不只是京城的那二十一名官吏,包括当年的英宗,你都是……为我而杀的。”
“你不是为了私仇……你或许,是为了保我于谦的性命。否则以我这不入流的脾气,在朝堂之上,实难得一个善终。”
“你不是常人……你我第一次见面,是十六年前的京师城外。”
“那时我刚过知天命的年纪,文人一个,第一次披甲上阵,心里其实也忐忑无比!是你救了我的性命,斩落了向我射来的箭矢。”
“而后,八年前的京城,现如今的钱塘。”
“十六年已过,我垂垂老矣,行将就木,形如枯槁。就连我身边的郭乾,也从当时壮年,到现如今的两鬓斑白。”
“但是你……朝气依旧,身姿样貌,和十六年前,京师城外,竟没有不同。再加上当年京城屠戮一事,也非常人可以做到。”
于谦的声音在这时一顿,随后他缓缓坐直了身体,静静看着林珏。
“所以……你,到底是什么人呢?是魑魅魍魉,还是老道神仙?为何,非要保下于谦的性命呢?这是我这么多年的一大疑惑。”
林珏的呼吸发沉,但他还是规矩的,向着于谦,躬身一拜。
“有些事,太过玄妙,无法跟于大人解释。”
“但有一事确定,是您,抬手补天,为大明再延两百年国祚。保您性命,就是保大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