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瘴气林危险,万一……”
“没什么危险,我都进这林子许多次了,也没出过事,还能狩猎呢,不然怎么发现的你?”
顾冉虽这么说,其实心里还是没底的,有点忐忑。
她每次进大屿林可都是做好万全准备的,就是过夜,也呆在工作间里头,当然从来没遇见过危险的。
所以夜间的大屿林多么凶险,她是一点儿也没体会过,也不想体会。
只是眼下有裴六娘,在椴树林里过夜,迫不得已。
她就祈祷如今冬季出来活动的大兽小兽都少了,这一宿可以平安度过。
裴六娘见她执意如此,便也不再说什么,靠再山洞壁上,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看她还在示意让自己闭眼休息,缓缓阖上了眼睛。
但手还是握着拳头,丝毫没有放松。
顾冉就这么坐在一边,烤着火,不时拨拉一下,添点柴,让篝火不要灭了,眼见篝火不够,还趁一旁裴六娘闭着眼睛看不到,悄摸摸拿一些炭碎出来。
炭碎也是一早提前备好放在工作间里的,未免进山里过夜有需要生火的时候,以防万一,没想到现在真派上用场了。
或许顾冉祈祷有效,一宿无事。
天蒙蒙亮,顾冉就打着呵欠,将身上的被衾都给了还倚靠在山壁上睡着的裴六娘,没想到才这么稍微一动,就惊醒了她。
“醒了?”
裴六娘当然不会跟她说自己也是一宿没睡,只是闭着眼睛罢了,所以才一点动静就睁开了眼睛。
他点点头。
“你还撑得住吗?”
“可以。”
“那我们先烤热一些馒头来吃,喝点热水,然后再启程出发。”
顾冉拿了几个白面馒头出来,又用瓮烧了一些她昨天夜里提前放在竹筐里的饮用水,两人慢慢吃完后,顾冉才将东西全收拾起来放到竹筐里,等收起那床被褥时,发现竹筐里头放不下了。
竹筐底层是她拿来伪装进山后得到的山物:好几个带泥的冬笋,两只野兔,上面放锅瓮碗著之类的,在上面放昨夜从工作间拿出来盖的被衾,似乎,不怎么合理?
到底平时进山,因为东西都放工作间里头了,哪需要放竹筐里这么麻烦。
顾冉尴尬了一瞬,就默默把手给伸进竹筐,而后从工作间再掏出了几条稻草绳索,让裴六娘卷好被衾后,那绳索绑上,再背起来就行了。
还是刚做流放犯的那会儿学到的经验呢!
看顾冉将被衾往背上捆的时候,裴六娘边去拎那竹筐。
“你干什么?”
“这个,我背。”
“你一个受伤的人,背什么背啊?”顾冉没好气道,将被衾放到竹筐上,用绳索绑好,而后自己背了起来。
啧,有点重!
她许久没背过这么重的竹筐了。
她一手拎过那把锄头,一手伸向裴六娘抓住了她的一只手,握紧了,“能走吗?”
裴六娘又是一滞,看着顾冉握住自己的那只手,耳根发红。
“裴六娘,你是不舒服吗?”
裴六娘回过神来,摇摇头。
“能自己走吗?还是要我……”背?
顾冉回头瞥了一眼背上的东西,她要不能走,怕真只能自己背了。
“不,我,能走。”
事实证明,裴六娘能走是能走,但走得极慢,没走一段路就得停下来歇息,看样子,伤得不轻。
可裴六娘也执拗,死活不要顾冉背,所以顾冉只能慢慢扶着她走,最后还把锄头给她当拐杖。
“我说,你是怎么回事?怎么会被人打伤成这样?”顾冉扶着她绕过沼泽,穿过杂树林的时候问,“你先前,说什么疯子?”
裴六娘看着顾冉握着自己的手,垂下眼睑。
“你知道,这瘴气林尽头,是江道吗?”
“知道。”
顾冉想起了每次坐船去县城时,在江道行驶见到的大屿林。
她还曾经在这林子边缘望见过乌江呢!
“我,去了就与这瘴气林一江之隔的那个岛。”
“你是说,墩子岛吗?”
两江冲汇处那片碎岛洲顾冉也知道的,每次去县城也会经过这个墩子岛。
裴六娘点点头。
“我就是去了这个岛,但是,岛上有个疯子,他很厉害,就是他把我打伤的。”
所以她不得不逃,仓惶登上小舟离开时,那疯子追了上来,慌乱间,就被追杀到瘴气林边缘,走投无路之际,只能负伤闯进了瘴气林。
却没料到,在瘴气林四处寻找生路时,掉进了陷阱里头。
听说打伤裴六娘的人是在墩子岛,顾冉松了口气,但同时也担心,这裴六娘能逃进瘴气林,那疯子不会继续追过来吧?
而后疑惑,墩子岛上有人吗?她怎么来夏溪村这么久了,从没有听说过这事?还有,“既是如此,你一个娘子家家的,干嘛去墩子岛招惹人呢?”
裴六娘张了张嘴,这一次却没说什么,又闭上了。
顾冉瞥了她一眼,以为她不愿意说,于是不打算追问了,没想到裴六又开口道:“我去,找人。”
“哦!”
因为看出裴六明显对这个话题抵触,顾冉也聪明地只点点头,并不多问。
裴六看顾冉不问了,于是也不再说什么。
原本只需要半晌就能离开林子的路程,这一次,生生用了差不多一日,等顾冉扶着裴六娘回到夏溪村时,那天光已经渐渐暗淡下来。
裴六娘在浅林时就见到了林子外头那个奇怪的亭台。
像是塔,又不像是塔。
他记得上一次来夏溪村时,还没有这东西,但虽疑惑,却没有多问。
顾冉扶着裴六娘经过风车房,终于走到自家小厝时,松开她,边用钥匙开门边道:“你自己先回屋里休息,我给你去请大夫。”
得到东林乡呢,还得走半个时辰,要趁天彻底黑下来之前去,有必要去吴村长家一趟借驴车。
“不用。”裴六摇头。
“不用?你都被那疯子打得咯血了,还不用?”顾冉看着裴六,不得不怀疑是不是她脑子被打坏了,还是因为身无分文的原因?
“我也不是第一次受伤,自有分寸。”裴六按了按胸口道,看向推开门的那双手,“就,能麻烦你收留我几日,让我伤好了再走?”
顾冉一怔,而后马上明白过来。
这裴六娘跟自己一样,在青槐村估计都是孤身一人过活的,怕是回去,也是没人照料。
顾冉再一想到,若是自己也如裴六娘这般受伤了,估计也是只能自己舔舐伤口,至多有个大橘在身边能撸一撸,感同身受之余,不免多了几分怜悯。
“可以,你就留我这,好好养伤,其他的别多想。”
“那我便谢过顾二娘了。”
顾冉关了门,先搀扶着裴六娘去了西厢,而后趁着天没彻底黑下来之前,将灯给点上了。
梳洗歇息之后,她才去伙房把灶子里的火生了起来,而后一边烧热水,一边准备今夜的膳食。
裴六受伤了,看她咯血,古今脾肺受损,自然得做些营养好易吸收,又能消肿除痛,有助于淤血散开的吃食。
当下就决定多吨些汤备着,但今晚已经来不及熬了,就喝空间格里的现货之一:竹荪鸡汤,至于菜,就吃芋香排骨,清蒸乌鱼,再来一个炒芦笋就可以了。
都是现菜,所以顾冉也不急,先将米洗了煮上,而后将竹荪鸡汤放进瓮里头,另外的三个菜得等一会儿再拿出来重新装盘,省得万一裴六娘跑进厨房,瞧见自己半刻钟不到就煮好这么多膳食会起疑心。
等热水烧好了后,顾冉先舀了倒进沐浴用的木桶里,兑冷水后觉得温度将将好了,才提到西厢那头去,敲了敲门:“裴六娘?”
厢房里头,裴六进去后便掩上门,拴好锁头,才吁了一口气,将外面的短袍给脱了下来,露出尚且纤细,却结实的身板子。
白皙的肌肤上,旧伤新伤错杂在一起,斑斑驳驳,正胸口处,是一处青紫的瘀伤,亦是最严重的一处。
裴六伸手一拈,眉头一蹙。
那老疯子,看着已经年老衰弱的人,不仅使剑厉害,倒是拳脚功夫也不容小觑,他这次是吃大亏了。
不知道这老疯子到底是何来历?
裴六又细细查看了自己身上的伤口一番,发现除了那处瘀伤,其他都是剑锋造成的伤口,再无过于严重的伤势,松了口气。
凭那老疯子的身手,若是年轻几岁,怕自己这次便要命丧黄泉了。
幸好,无论他曾经如何骁勇,如今也不复当年。
但日后若非必要,还是别去招惹这老疯子的好!
裴六正这般思忖,房门被敲响了,他听得顾二娘喊,飞快地将衣裳拉拢穿上,打开门,见到她以及一桶热水。
“你身上带伤,不好洗浴,只能先擦擦。”顾冉说着,将装着药膏的箱箧递给她,“要我帮忙吗?”
“不,我自己可以。”
“还有,衣服脏了,换一套吧!”说着又将一套衣裳递给了她。
有里衣,複衣,也有厚厚的兔皮袜,以及那件她还没来得及穿的用竹鼠皮草做的黑色裘衣。
“可能有些许大,但眼下也没别的衣裳,只能凑合了。”
顾冉给的,正是裴六需要的,所以他没推辞,谢过顾冉后,拎着药箧,抱着衣裳,看着顾冉帮忙将那桶热水拎进了西厢里头。
“赶紧弄,弄好了一会儿咱们吃晚膳。”
“好。”
裴六再一次掩上门,视线落到崭新的那套衣裳上,浅浅地牵了牵唇。
原来有个共犯,是这般好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