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冉心里头自然是拎得清的。
“不见，就说我这位顾二娘没有姓袁的爹娘，让他们走吧！”
怕是，听闻顾二娘跟宁远侯府断亲，打着是原主血亲的旗号，来找她讨好处罢！
顾冉自然是猜对了。
在乔将军入城，其救命恩人为圣上接入宫内赏赐，且其中一人正是宁远侯府二娘子的事闹得沸沸扬扬时，袁家人就忍不住地竖起耳朵打听这大大小小的消息。
宁远侯府原来的二娘子，可不就是他们家的闺女吗？
原本的那个宁远侯府二娘子啊，明明是他们袁家的种，可被宁远侯府娇养了那么一阵子，心气高，便是那会儿证实了自己非顾家的血肉，都不屑来跟他们相认的，到后头认了宁远侯夫人为义父义母，更是从来没到他们袁家露过面，好似他们袁家于她来说多丢脸似的。
不过也是，他们袁家是县城里随处可见的寻常人家，哪里比得上宁远侯府家大业大？
他们送宁远侯府的大娘子——也就是他们抚养长大的顾家骨肉进侯府的时候，见着那侯府宅子雕龙画栋，不知道比自家小宅气派几何。
想想是在这种大宅子里抚养长大的娘子，心高气傲，甚至不愿意认回他们，倒也是可以理解。
但袁爹袁娘到底心里头有根刺。
他们也好好抚养袁大娘子——不，顾大娘子长大，虽说让她干的活计多了些，让她帮着看的孩童多了些，也没法子让顾大娘子读书识礼，抚琴学画，但也是照寻常百姓照看自家闺女一般，没苛刻过她。
一般人家嘛，怎能要求太多呢？
可这个时候，听闻顾二娘子——他们的亲骨肉，居然宁死不愿意回到他们袁家，心里头还是隐隐来气的。
不认便不认吧，有多了不起的，要真认回来了，家里头还得多一张嘴吃饭，而且被这什么侯府娇养过的娘子，毛病多，挑剔，指不定跟了他们回家，还得回头伺候她。
不回便不回吧！
反正没抚养过的娘子，不亲，也不熟。
倒是留在宁远侯府对他们来说，反而好处多多——能得到宁远侯府的照拂，也能不时收到那顾二娘送来以表孝心的银两，足够了！
所以袁家家境这般渐渐好转起来的时候，也没有人想过过问多一句在宁远侯府的顾二娘。
到后来顾二娘嫁进了秦相府上，更是高兴：原本冲着顾大娘跟顾二娘的关系，能跟宁远侯府攀扯上关系，如今他们亲骨肉竟然是秦相府上的秦四奶奶了，就是说，他们袁家，也跟秦相成亲家了。
袁家，可算是光耀门楣啊！
原本默默不闻的袁家人，登时又一次成为左邻右里的大红人。
袁爹袁娘更是神气。幸亏当初没将那顾二娘带回家，否则，凭他们的本事，哪里能给她寻秦四公子这么好的一桩亲事？
他们更不可能跟秦相做成姻亲呐！
虽然依然见不着自家这位打出身就流落在外的闺女，可闺女给他们带来的好处，是实打是实的：一开始是宁远侯府逢年过节免不了要给他们袁家送年节礼，也能从顾二娘手里取到银子，如今除了宁远侯府的一份，秦相府上也会送一份，也少不了顾二娘送来的碎银。
袁家人的身份地位水涨船高，袁爹袁娘可快活了！
直到，秦相出事，那闺女跟秦相一家子都被送进大牢。
秦相死了，那闺女要跟着其他秦家人一起发落南疆流放出京。
袁家人的地位在瞬间一落千丈，以前被他们念叨在嘴里嫁给秦相家公子的顾二娘，也成为了袁家人的禁忌。
谋反呐，谁敢沾染上这等罪行，重则像秦相那般死也脱不了身，轻则，像秦家人，像他们口中的顾二娘，要被流放到蛮荒之地啊！
以前口中的引以为傲，如今变成了谁也不敢提的忌惮之人，整日的提心吊胆，就怕秦相家的事，累及他们袁家人，让他们也牵连进去，成为罪人锒铛入狱。
至于说要不要想办法救出顾二娘，没有人有这念头，只恨不得从来没生过这个闺女。
便是旁人故意来打听秦家四奶奶的情况，袁家人一致对外摆手：“那不是我们袁家的闺女！”
“可不是，她可是别家养大的，从来没有喊过我们一声爹一声娘，咱们也当没生过这个闺女！”
“那秦家，也是别人家给她挑的夫家，咱们一点儿过问的权力也没有，总不能出事了，还要怪罪到我们袁家的道理吧？”
为了表明自家的立场，甚至在流放那一日，也没敢去露面，见一见，或者送一送，只想那能招惹灾罪的人，早些离开京城！
但袁家，亦是从这个时候起，日子又渐渐衰败起来。
第121章
秦相府没了, 顾二娘走了，他们失却了靠山跟稳定的银两来源，而宁远侯府，在此事后, 竟也渐渐疏远他们袁家了。
袁家人愤愤不平。
他们可是抚养顾大娘子长大的恩人呐, 养恩大于生恩, 他们辛苦养大宁远侯府的亲闺女, 怎么能对他们这般冷淡。
于是袁爹袁娘去宁远侯府见顾大娘子，结果吃了个闭门羹。
好嘛，到底不是自己亲生的, 有了亲爹亲娘, 就将辛辛苦苦养育了这么多年的他们给丢了忘了, 简直忘恩负义。
袁爹袁娘骂骂咧咧，但回去后终究还是忍气吞声不敢声张。
宁远侯府是什么人？他们袁家是什么人？他们哪里敢背后说他们半点不是？
要敢，怕不是准备不要命了。
袁家还有那么多口人要活呢，他们也还有儿子孙子要养, 便是不满, 也只能咽下。
于是袁家人昔日的好光景没了，又过回原来的苦日子。
左邻右里街坊眼瞧着袁家人风光，眼瞧着袁家人颓败, 流言风语多了，也渐渐不拿袁家人再当一回事，袁家人又是以前那个普普通通的袁家了。
直到, 今年春末一声巨响, 乔将军找回来了！
乔将军的救命恩人原来就是那位顾二娘。
宁远侯府的顾二娘进宫领赏去了！
宁远侯府的顾二娘, 那不就是他们袁家的大闺女吗？
袁家人听着纷纷扰扰嚷着吵着流言，心动了。
能进宫面圣, 能得到圣人赏赐，那多涨脸啊？怕是有花不完的金子银子！
袁爹袁娘蠢蠢欲动：那可是他们家的闺女！
就是她跟宁远侯府断了来往，也断不了他们袁家跟她的血缘关系！
恰好她还跟秦家也和离了，娘子家家和离了，可不就又成他们袁家的娘子了吗？
他们可是顾二娘的生身父母，她不能不认。
就在袁爹袁娘打算着怎么去认回自家闺女的时候，宁远侯府的管事来了，带来了顾二娘领了许多赏银的消息，还给他们说了住哪个地儿。
袁爹袁娘登时兴奋了。
既然宁远侯夫人都去拜访顾二娘了，那他们作为真正的双亲，去认亲，也很正常吧？
可不是，就算不为了她这个人，就为了她手里攥着的那么多钱银，也该跑一趟。
圣上的重赏，身为她如今的爹娘，分一半，也不过分。
听说她还在闽州那什么荒莽之地种植了很多橘子，还就是在福升商行里头卖得顶好的那些，价钱贵得他们都吃不上呢，她明知道要回京城，都不给自己娘家送一些过来，简直过分。
她要愿意像以前那般，陆续给他们银子，他们也会跟以前一般乖乖的，她不认他们这双爹娘也罢，不回袁家也罢，都好说，若是胆敢既不分银子，又不认他们做爹娘，那就可要等着瞧了！
所以，这一日，袁爹袁娘打着极好的算盘，到杭家别院认亲来了。
当事实却出乎两人意料，出现在他们眼前的顾二娘，正眼都不出来瞧他们一下，反口不认他们做爹娘不止，还马上就让管事撵人。
袁爹袁娘气极。
“什么不见，我们可是她亲生爹娘？有她这么忘恩负义的吗？”
“可不是，如今是眼见着自己飞黄腾达了，就看不起自家爹娘了！”
“大家来评评理，这顾二娘，是不是见过圣人了，就连自家亲爹亲娘都可以不认了？”
这些天，虽然因为事情渐渐过去，杭家别院外头来看围观的人少了，但却也不是没有，如今袁爹袁娘被拒之门外，还吵吵嚷嚷起来了，登时围过来的人马上就多了。
“亲爹亲娘？”
“不是说，那顾二娘不是宁远侯府的亲骨肉吗？所以他们是顾家二娘子的亲生爹娘吧！”
“听闻顾二娘如今也跟宁远侯府断亲了，原来是连自家亲爹亲娘也不打算认啊！”
“那这顾二娘可就不厚道了！”
“怎么能这么不孝呢？”
“看她救了乔将军，也不像这般不近人情的人！”
……
眼见着围在院子外头的人越来越多，议论也越来越多，出来送客的杭管事也急了，赶紧回去通禀顾二娘去了。
袁爹袁娘却高兴起来：好啊，敢就这么随随便便打发他们走，看看，看看，如今这么多人都知晓了，这顾二娘是不孝不悌之人，看她日后还怎么能抬得起头来做人？
她要敢再不认，他们就天天来，让她知晓事情的厉害。
等整个京城的人，都知晓她不管不认亲生爹娘这般不孝之人，看圣上还能怎么敢护着她。
别院里头，听闻袁家人在外头闹起来了，还聚了一班人在院门口纷纷谴责自己六亲不认，当即气坏了。
怎么还给脸不要脸啊？
当即气冲冲地便走了出去，却被裴六给拉了回来：“六娘？”
“你去不合适。”裴六道。
大盛朝亦颇看重孝道。
便是顾二娘再怎么不愿意认回外头那双爹娘，但若她出面与亲爹亲娘对峙吵骂，遭人厌弃的却还是顾二娘，届时众人的责难只会落到她一人身上。
众目睽睽下被人见证与爹娘撕破脸皮，不管对错，顾二娘只能当真落个不孝不悌的坏名声了。
“为那般的人，不值当。”
“反正我也不在京城过活，名声什么的，坏了便坏了。”顾冉不以为然。
“可终究在世人，甚至在圣上面前，有损你风评。”裴六道，“若能和平解决此事，何必争一时之气？”
“那……”顾冉看着裴六。
“我去。”裴六点头，“别让旁人看好戏。”
顾冉只得点头，却也没有回去，而是走到院子里，看着裴六推门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