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以前家里欠你好了,你觉得委屈了,可那不是家里穷没办法么。” 林母一把一把的抹着眼泪,放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往日做惯了高高在上说一不二的大家长,今日忙前忙后的张罗,还得笑脸捧着顺着往日怯懦听话的孩子,林母便自觉矮了身段丢了面子。
却没成想她都这么低三下四了,结果林芳还是这么一副冷心冷肺的模样,林母就不只有屈辱还有漫天的怒火了。
“我不也给你吃给你穿,让你长这么大么!”
村子里哪家女孩子不这样,她怎么没见哪个女孩子要死要活净和爹娘闹的,就因为这孩子不管不顾的闹腾,村子里为此说了多少闲话。
“你闹着要读书,家里让你读了,你闹着要远嫁,家里让你嫁了。”
“你还要我怎样,跪下来给你磕头认错吗?” 林母扯着嗓子,歇斯底里,疯狂吼道。
“娘!”
“娘~”
林母膝盖一弯,当要给林芳跪下来的架势,吓得林慧他们慌忙左右把人架住了。
“林芳!” 林大哥生气了,就因为记恨小时候那点子事,就逼父母下跪认错,天底下哪有这么当子女的。
长兄为父,作为林家的长子男丁,林大哥拿出了他应有的态度和威严,横眉冷目的训诫着林芳。
“你觉得委屈,那只能怪老天爷让你投错胎了,咱下乡人就这么点本事,有能耐你下辈子投个好胎,找个好爹好娘,天天供着你。”
“建国!” 看林芳脸色沉了下来,林大嫂松开林母,慌忙掐了一把这没脑子的混蛋。
没见一屋子的人么,就他能逞英雄。
林慧倒是想上前,可被顾永铮扶在了后面没办法。
就连往日和林母不对付的林二嫂也觉得林芳过了点,皱着眉头,语气柔和的劝说着,“小芳,娘从前天就开始念叨你回来了,这几天为了你的婚宴,又是杀猪,又是炸鱼炖肉,娘忙的根本就没闲下来过。”
一屋子的人更是谴责的看着林芳,放佛林芳是犯了天大的错误,无声的催促着让人赶紧主动认错,好争取宽大处理。
吵架么,不说林母哭天抢地的哭喊,就是林大哥的指责也是震耳欲聋的嘶吼,耳听着越吵越激烈,附近的左邻右舍难免要出来看看情况,劝个架。
“好了好了,都少说一句,这明还是林芳好日子呢!”
“就是,小慧她妈,这有啥不话能好好说的,你看看这话说的,不是为难孩子吗?”
“正好各位婶子都在,我也想请婶子评个理。”
林芳抬起头,脊背挺直,目光沉沉的直视着林大哥。
“我娘问我,陆泓谦他一个月多少工资?”
“我说不知道。”
“我娘又问我,陆家有多少房子,有多少存款。”
“我还是不知道。”
“哦,娘还问了我,我师娘有多少存款,我那大哥小叔子工资几何?”
林芳轻笑,清凌凌的目光直视着林大哥,“要么请大哥教教我到底该怎么说才能让娘满意。”
林大哥不自在的避开林芳视线,这些他不知道,恐慌的看了一眼林母,可刚刚还哭天嚎地的人此时只一言不发的靠在床头低头抹泪。
林芳轻笑着看向林二嫂,“或者,二嫂没嫁来时,二哥告诉你,他工资多少,家里存款多少,以后家里钱归谁管了么?”
林二嫂扭头看着床边哭天抹泪的林母,不禁冷笑,哭的那么厉害,骂的那么难听,感情是为了撺掇亲闺女管钱。
明明从自己进门就说着林家供养个大学生不容易,一日不分家一日钱都要归公的人。
林二嫂摔了手,直接拉着林建党的往后退了两步。
林大哥也低着头不出声,若是私底下说说还好,偏偏林芳这么正大光明的问出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让人一字也答不得。
“你看,你们总是这样,每次我想要好好说话,可总是没有人愿意好好听。所有人都一股脑的指责我,好像只有你们才是一家人,我就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
林芳仰起脸,深吸一口气,略显疲惫的问道,“你们不累吗?”
林芳转头直视者林母,一字一顿道,“是,您是我娘,您生了我,养了我,这是事实,所以您可以骂我,甚至打我,没关系,这是我该受的。”
谁让这时候流行棍棒底下出孝子呢,别说林家动手打孩子少,就是打的多打得狠,也是没人管的事。
“可是,娘,” 林芳指着一众劝架或看热闹的邻里,“您让各位婶子说说,哪怕家里日子再穷再难,可有哪家差点饿死孩子的?”
旧事重提,人群难免有些议论,毕竟当时闹得沸沸扬扬,众人印象太深了。
听着周边八卦的窃窃私语,林二嫂拉着人的手都有点抖,饿死人,这都什么年代了,怎么还有人会差点饿死!
明明她听林慧说过,林家以前的日子顶多苦了点,没听说连饭都吃不上啊?
而且,林二嫂扭头看了一眼丈夫,又扫了眼堂屋,都能供俩兄妹读书,还能盖上砖瓦房,怎么可能会穷到那个地步?
林二嫂感觉齿冷,一股冷意自脚底直冲脑门,整个人如坠冰窖,她这是嫁到了一个什么样的人家。
“小芳,” 隔壁婶子慌忙搂住了人, “好了好了,可别哭了,再哭明都不好看了。”
“婶子,我就难受!”
林芳扯起嘴角,自嘲的笑笑,“我从7岁开始就站着板凳煮饭,14岁开始下地挣工分,17岁出门上学,每年寒假,暑假,节日,大包小包,我哪回少了家里东西。”
“我娘总说我不孝顺,可娘,您出门问问,村子里哪家还在上学的孩子像我这样,我做的还不够吗?还不好吗?”
林芳昂着头,眼眶通红的看着林父林母,她特别想剖开林父林母的心看一看,这心是不是石头做的,不都是他们生的孩子吗,她就不明白究竟是差在哪了,从小就要受这种不公。
“娘,您能告诉我,究竟还要我怎么做吗?” 林芳扯着嗓子,双眼赤红。
“要我把命还给你吗?”
同是一家的孩子,为什么有人可以万事不沾还能舒舒服服的上学,有人起早贪黑却连饭都吃不饱?
院子里里外外彻底安静了下来,就连趴在墙头想劝架的人都张不开口,昧着良心劝一句,那是你娘。
众人摇摇头,实在是这孩子从小到大太难了!
哎,作孽哟!
林芳擦了一下眼泪,从穿来到现在,八年了,她忍着让着,出力气买礼物,不就是为了这一天,她能正大光明的站在所有人面前,说一句,我不欠你们的。
父母之恩又如何,人心都是肉长得,将心比心,就是林母现在闹出去,谁又能说一句都是林芳的不是。
大抵众人的目光太过尖锐,林母如坐针毡,只好梗着脖子辩驳道:“我那不是关心她么,怎么说这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我这当娘的问问咋了......”
过往林家待林芳如何,恐怕出门拉个孩子都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有些话说出来不过骗骗自己罢了。
林芳没和林母辨别,只静静地低头站着,不反驳,不辩解。
反倒屋子里的其余人都有些尴尬,大家又不是傻子。
可做归做,说归说,当往日下意识忽略的事实,突然被掀开,赤裸裸的怼到眼前,这就不好看了,毕竟大家都还是要脸面的。
房间的气氛一时间有些微妙,只能听到林母时轻时重的抽咽声。
林父手里烟头重重往桌子上一敲,深深的看了林芳一眼,这孩子算是彻底和林家离了心。
愤愤的瞪了林母一眼,吼道:“闹,闹,一天到晚的就会瞎折腾,孩子好好的日子,你说你到底闹啥闹?”
说着,就不顾林母的挣扎,拽着人往屋外走。
“我这不是担心她么。” 林母此时有些后悔,嘴上仍嘴硬道。
她哪里知道林芳这么心狠,连点情面也没留。
她是她亲娘啊,就是有天大的委屈,痛痛快快闹一场,哭一哭,到时候她着做亲娘的再顺势服个软,就是天大的委屈不也就散了么。
哪怕就是这孩子死犟,不服软的大吵大闹,她还能装个晕倒个地,总不能挂个气死亲娘的名声吧,这不也能拿捏人么。
可偏偏这孩子不紧不慢,只对着她们兄妹分辨,全程更是连个机会都不给人留。
“小,小芳,以前是爹娘委屈你了,以后肯定会补偿你的,我们以后都会补偿你的。” 林慧期期艾艾说道。
以为林芳不信,林慧急了,着急忙慌的拦住人,信誓旦旦保证道,“真的,以后爹娘一定会待你好的!”
林芳叹气,她有时候是真的挺羡慕林慧的性格的,永远那么的天真,又那么让她讨厌。
“待我好?” 林芳退了一步,避开林慧的拉扯,“是啊,娘可不是待我好,关心我的日后生活,关心我师娘的房子,关心陆泓谦的存款,甚至关心我大伯哥小叔子的工作。”
可她就没有关心过她这个人。
这就是待她好,这就是林家所谓的弥补吗?
那她不要也罢。
林慧脸色有些尴尬,讷讷不知如何接话。
就转身去拉开林父林母的功夫,没曾想就这么会功夫,“哎”顾永铮无奈的叹气,一个两个,怎么就不听劝呢。
钱他花了,礼物他备了,千叮咛万嘱咐,百般哄着供着,就是想让林家和林芳关系缓和一点,怎么就那么难呢。
顾永铮不由分说的拉走了林慧,没有人说话,院子里蔓延着尴尬的寂静。
隔壁婶子轻拍着林芳后背,院门外林奶奶摆摆手,示意要进门的林大伯,算了。
“爹!” 林芳突然出声,“您最近给小弟打过电话么?”
林父抬头,往日半耷拉着的眼皮抬起,目似利剑,审视的看着林芳。
林芳毫不畏惧的对上林父的视线,一字一顿道,“您知道他现在在哪吗?”
“他、在、前、线。”
大门口,刚走两步的林奶奶闻言差点没倒下,林爷爷喝了一声,“林得贵!”
这时候时间还不算晚,林家吵的那么热闹,不免有人热心去喊了林爷奶过来。
“也是,小弟在哪,估计也没人在意,毕竟当初才15岁的孩子都能给改了年龄送去参军,去不去前线估计也没人在乎?”
“娘刚才还在问小弟存的津贴,也许早就打算好了,……”
“林芳!” 林大伯高声喝止住了林芳。
林芳这话可谓杀人诛心。
“你怎么说话的,村子里十六七岁的小兵还少吗,你出看看那个村子里不是一抓一大把。” 林大伯气竭,这孩子不会是连他们都怨上了吧。
村子里改年龄是必须要先经过林大伯的手的,当然,林小弟这事也必须先取得了林爷奶的同意。
林芳扭头没说话,林大勇倒是叭叭跑过来插嘴了,“叔这话可不对,十六七的是能一抓一把,这十四五的可不常见。”
这时候又没有身份证,人也不轻易出远门,小孩子上户口有时候都是啥时候用到啥时候再临时跑去办的,只要大队上有记录,那就不耽误分粮食,村里人也就不在意。
“小兔崽子,你给我一边去。” 林大伯气的脱了脚底的鞋直朝林大勇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