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月笑了起来,那是一种富含生命力的笑声,一种情不自禁的笑声。他问齐阳:“只要握手就可以了吗?”
齐阳抿起嘴,但嘴角总是向上的,一副想要掩盖自己内心欢喜的样子:“现在就只要握手就可以了。”
齐月眨眨眼,现在只要握手,那之后是不是可以更加亲密?他不用问,齐阳也不必要答,齐月心里早就有了答案,他便毫无疑虑地将手伸了过去,握住齐阳的:“你是想给我做向导吗?”
“对。”
“为了找到我的心门?”
“对。”
“那要是找不到呢?”
“那要是找到了呢?”
齐月张了张嘴,他想说,找到了也未必是件好事,但面对如此执着于想要自己活下去的齐阳,他一时间说不出这样的话来。他勉强思考着自己说不出口的逻辑,终于理解到这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愧疚,而这份愧疚他也曾经历过,正是对王耀祖的那一份愧疚。在之前跟高俱海的对话中,他曾问过王耀祖是否因自己而死,从高俱海口中他得到了否定的答案,但齐月从未肯定过这份答案,仿佛在他内心深处,一直怀揣着对王耀祖死去的责任。
但容不得他多想,齐月对齐阳没了阻止的办法和道理,原先还有整个计划的参与者拦着,现在看起来这些名义上看管自己的人们一个个也不过是纸老虎,背地里似乎都帮了不少忙才促使了今天这般局面。齐月于是便被齐阳这么顺畅地拉进自己的精神世界中,让他吃惊的事,他的精神世界居然比想象中的更加黑烟滚滚。
他的吃惊不是没有理由的,毕竟在离开齐阳以后,齐月的世界基本是停滞的,他每天所做的不过是一日三餐,昼起晚归,没有任何的波澜,只有到了后期周悦的到来才让自己日复一日的贫瘠多了些躁动,所以对于这些黑雾的来历,齐月实在是毫无头绪。
可齐阳似乎并没有感到吃惊。他现在已经能在齐月的精神世界中完美地保持原型存在,现在的他正牵着齐月的手——准确来说是一个12岁的齐月的手。他看上去比12岁的男孩来得更加瘦小些,所以一开始的齐阳误以为这是10岁的齐月,但现在他已经完全了解齐月的这段过去,他也能猜得出现在看到的齐月正是12岁遭遇绑架的齐月。齐阳出声喊他:“齐月。”
齐月温顺地抬起头,应答道:“我在这里。”
齐阳点点头,告诉他说:“我想先清理一下这里面的黑雾。”
黑雾弥漫的世界遮挡了大部分的视线,现在的齐阳除了能看见拉着自己手的齐月,其他的什么都看不清,说实话,就连齐月本人也是因为离得足够近才能被齐阳感知到。他调动着自己的精神力,将周身的黑雾驱散开,眼前的世界逐渐清晰起来,空气也开始有了流动的感觉。在清理完雾气后,齐阳再次睁开眼睛,心想自己应该会出现在那个山中的实验室,但……并不是。齐阳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居然身处游乐园中,四周满是落满尘埃的游乐设施,不,与其说是游乐园,更像是个游乐园的废墟。
此时的齐月也认出了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场景,他语气略带嘲讽地说道:“没想到居然还有我母亲的事,我还以为她再也不会出现了。”
齐阳不解地问道:“什么意思?”随即又问,“这里是哪里?”
齐月拍了拍身边旋转木马上堆积的灰尘,尘埃扬起,洁白的木马发出陈旧的“嘎滋”声。他看似漫不经心地答道:“这个游乐场,是母亲将我抛弃的地方,也是我第一次见到王耀祖的地方。”
齐阳内心“咯噔”一下,他想起之前最后一次进入齐月的精神世界时,他有说过,眼前的母亲是他最后一次见到母亲的样子。原来这里就是他们分开的地方,不,不是分开,齐阳握着齐月的手不由得紧了紧,是安其远被丢弃的地方。齐阳轻声问道:“在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想看吗?”
“我不想。”
齐月说:“那就不要看了,也没有发生什么好事。”
“可我必须看。”
“为了找到我的心门?”
齐阳想了想:“为了让你活下去。”
于是那份愧疚又一次袭击了齐月,他看向齐阳的眼神还带着犹疑:“可是,真的都是不好的事。”
“但至少,现在陪着你的,是最好的事。”
齐月看着他,心里终究是泛起想要被救赎的心。
他想起最开始齐阳帮助自己走出那冰冷的摇篮,在寒风中被攻击的齐阳从未放弃过拯救自己的想法。即使一开始的他一筹莫展,恐惧万分,但他是如此地执着。不知道就去图书馆查资料也好,有想法就不断约自己做向导,似乎没有不能解决的问题,也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他坚韧的性格不为任何人所动,他跟没有自我想法的齐月有着本质上的不同。齐阳这个人,好像永远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永远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于是想明白以后,也没有什么人和事再能阻止得了他的一往无前。
跟浮萍般随波逐流的齐月不一样,齐月总是听话的,听着别人对自己的建议和要求,亦步亦趋地走着,他没有自己的思考,也没有自己想要和想做的事情,从人格上来说,他可能都不算是个独立的人,这也可能是为什么,当他的精神体第一次被齐阳叫出来的时候,是一个不完整的状态。在精神的世界中,他本就是不完整的。但齐阳,他是一艘船,一艘杨着帆的船,一艘由永不停止的风驱动的船。他总是知道自己的船能向着哪里走,而现在,他再一次想要载着这株浮萍带领他走出过去的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