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所剩无几的录像带里,也让孔黎鸢觉得失望。
里面的姜曼歇斯底里,披散着头发,阴郁昏沉地趴在冰冷冷的墙面,不管是生气还是伤心,都被她演绎得十分夸张。
一点绝代风华的模样都没有。
甚至像是她的抑郁症转为了躁郁症。
但显然,这些录像带不只是有她看过,至少有磨损和遭到大力破坏的痕迹。
那就代表,在她看到之前,也有人看到过这些影像记录,甚至因为生气、愤怒,而对这些无辜的录像带进行了破坏。
以至于很多录像带都坏到不能再看。
会这样做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姜曼自己,也许她接受不了这样的自己,所以日复一日地重复播放这些影像,享受一种自虐般的快感,又试图从这些影像里印证自己没有患病只是入戏太深的证据。
另一个,就是经常被关在楼上的孔晚雁。
孔宴自然是不太可能的,这个男人心甘情愿地活在自己建造的剧本人生里。而这些处于剧本之外的事物,他不会再来反复观看,他只希望没人记得这些事,没人知晓他的剧本只是一场闹剧。
也许姜曼和孔晚雁都有可能。
在老房子待了几天之后,孔黎鸢也将能播放出来的所有录像带都过了一遍。
于是她在十几年之后才终于知道。
孔晚雁嘴里那句“不后悔不后悔”,到底是从哪里来。
孔晚雁行为乖张,举止比一般小孩都奇怪,时常做出一些伤人的举动。
有一次她用餐叉试图去戳家里院子里掉落下来的小鸟,戳得奄奄一息的小鸟血淋淋的,然后又回过头来,拿着那把鲜血淋漓的餐叉,朝孔黎鸢乖谬地笑。
孔黎鸢不记得自己当时有没有哭出来,好像在姜曼第一次亲她,说让她不准擦那些口红印之后,她就已经很少哭。
只记得那时孔宴奔过来,将她一把抱起,很关心地问她有没有被吓到。
她摇摇头,说没有。
孔宴松了口气,然后又很嫌恶地看一眼在草坪里站着的孔晚雁。
冷漠地移开视线,没有说一句话。
仿佛对他来说,光是直视孔晚雁的脸庞,只是面对他生下来的第一个女儿,都是一件难以忍受的事情。
第二天,就有人找上门来,拍他和孔黎鸢的相处日常,拍他说“这可是我唯一的女儿”。
而在那天之后,孔晚雁一直被关在楼上的小房间,门一直关着。
大部分时间,孔黎鸢并不知道孔晚雁在里面做些什么,但她时常听到里面传来电视机的声音——有时候是震天撼地的音效,有时候是孔晚雁在糊里糊涂地说“不后悔不后悔”,有时候里面演员们说得字正腔圆的台词,而孔晚雁跟着那些台词,断断续续地说着些话。
有些时候,孔黎鸢也会坐在门外,和孔晚雁一起听。
她们听姜曼在武侠片里快意恩仇,在喜剧片里说动人又欢快的台词,听孔宴在片尾曲里唱缱绻动人的爱情,听孔宴在爱情片里歌颂深不可测却又痛彻心扉的爱。
和那个电视台经常放映的公益广告片里的那对姐妹很相似。
那对姐妹,会在父母不在家时,一个乖巧地写作业,一个一边监督妹妹写作业,一边自己给妹妹收拾洗澡的衣物,一边看电视。
旁边会有一句很死板的字幕缓缓打出来:爸爸妈妈不在,姐姐妹妹也要相亲相爱。
于是,孔黎鸢会把自己做完的作业,从门缝里塞给孔晚雁。
那个时候的作业本纸张很薄,堆起来却很厚。门缝其实没有那么宽,她要相当费力才能塞进去,孔晚雁也要相当费力才能塞出来。
一出一进,崭新的米白色作业本就变成了灰黄色,蹭上一层厚厚的灰。
封面上面用红色线条印着的小女孩,脸都会被揉得皱皱巴巴。
孔黎鸢在语文作文里写《相亲相爱一家人》,孔晚雁在那句“我妈妈很爱我她总是亲我一脸口红”后面,用大大的红笔写大大的“不后悔不后悔”。
孔黎鸢在数学作业里列等式,孔晚雁也要用那根粗粗的红笔写“不后悔不后悔”。
大概这也算相亲相爱的一种方式。因为偶尔,孔晚雁也会在看到那个公益广告时,不太自然地蹦出一句,
“我应该爱妹妹,爱妹妹。”
这种相亲相爱的方式,甚至比那个反复播映的公益广告持续得还要久。
一直到了孔黎鸢的十岁生日。
写“姐姐妹妹相亲相爱”的公益广告早都已经不播了。
但孔黎鸢每天仍旧做两份作业。
一份交到学校给老师,一份让孔晚雁写“不后悔不后悔”——因为第二份交到老师那里大概会被找家长。
而她猜如果孔宴知道,孔晚雁可能要被关到更远的地方去。
如果是那样,在这个房子里她就只是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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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孔宴不在家,但家里还是有人送了一个蛋糕过来。显然,蛋糕这种东西显然是没办法从门缝里塞进去的。
于是,孔黎鸢做了一个在她短暂人生里,显得十分出格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