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之所以局限于渭北地区,只因为玉璧位于洛水以北,与渭南路途遥远,而若是直接从渭北出兵,有城池庇护,只怕窦泰都敢仗着机动力,三天两头来长安城下撒欢,毕竟渭水可不是什么天堑,水浅处,人马涉水渡河都不是难事。
宇文泰不是高家父子肚子里的蛔虫,他知道高欢是打着灭国的心思而来,但也需要考虑方才的假想,即东魏继续使用疲敌之计,只不过将祸害渭北,转为糟践渭南,而这也符合他对高家父子,尤其是高澄的阴损印象。
年年春耕派来大量骑兵一人三马践踏禾苗,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都干得出来,着实阴损,毕竟人马,尤其是战马,大量运动后,不管是牧草分量还是精细程度,较之平常,都是要大幅增长的。
收到消息后,宇文泰立即召集全军议事,出于对盟友的尊重与重视,他同样邀请了武陵王、益州刺史萧纪以及兰钦等人出席。
其实若能选择,宇文泰真不想把他们叫上,由于此时的西魏与东魏在军事层面上,都仰仗于六镇鲜卑,有实力才能掌握话语权,因此哪怕军中也有汉将,但与东魏相同,在军议上基本采用鲜卑语,毕竟还是有部分六镇鲜卑将领不识汉话。
过往汉军无甚存在感,西魏汉将们只能跟他们在晋阳的同族将领一般,被迫学习鲜卑语,如今添了南梁盟军,再在军议上用鲜卑语商讨,难免就显得本地帮派太没礼貌了。
宇文泰用汉话刚把王思政将在渭北筑城的消息道出,帅帐中便骂声不绝,有汉话、也有鲜卑俚语,萧纪等人面面相觑,不明白关西人为何会如此愤恨。
毕竟自幼勤学,多读圣贤书的萧纪怎么也想不到,这世上居然还有人不辞辛苦的出兵,只为践踏春苗的人间险恶。
多亏了宇文护忍住气,耐心与萧纪解释,他才知晓前因后果。
哪怕涵养如他,也着实被恶心坏了,内心道:蛮夷就是蛮夷,枉顾民众生死,连这种下作手段都能用出来。
这要让高澄知道,怎么也要反驳几句:东魏只顾自家民众,不顾敌国之民,南梁只顾敌国之民,不顾自家之民。
然后抄一首悯农诗甩萧纪脸上。
军议一如之前宇文泰所料,诸将纷纷请战,显然大家伙这些年都被恶心坏了。
窦泰一人三马,追又追不上,他们故意在一些城池的城防上露出破绽,设下伏兵,引诱窦泰来攻,人家也不跳坑里,就只是单纯的糟践春苗,以致过往三年,渭水以南年年丰收,而渭水以北却始终颗粒无收。
正在众人满腔愤慨的时候,宇文泰族子宇文深站了出来,反对道:
“丞相,下官以为不可怒而兴师,东贼几发倾国之兵,绝不甘于筑城而返,其大张旗鼓,只为激我等与之决战,还请丞相三思。”
宇文泰甚为喜爱这个颇具智谋的族子,赞他为‘吾家之陈平’,由此亦可见其能。
然而不等宇文泰表态,昔日在迎谁为关西之主的问题上,立下首倡之功的赵贵最先予以反驳:
“敌众越境而来,我等坐守渭南,以致贼军一路畅通无阻,距长安不足百里,如今高氏于此筑城,若使其得逞,今日之渭北,即是明日之渭南,关中将永无宁日!”
赵贵振聋发聩的一番话,引起在座众多将领的共鸣。
宇文泰的发小独孤信趁机进言道:
“东贼虽众,我军亦非寡也,近十五万大军为护家园,必然舍生忘死,军心可用,又有梁军助战,下官以为丞相无需迟疑。”
独孤信一席话更是激起了众将信心:没错,虽然军士中有大量州郡兵,但是此番东魏来犯,为护妻小,哪怕是州郡兵也能有一战之力。
也正因此,请战的声音越来越大,但全程旁观的萧纪却另有想法,他在一众请战中,向宇文泰进言支持宇文深的看法,认为不应该与东魏急战,而是静待战机。
毕竟出于补给问题,东魏也不敢冒然渡河西进,逼近长安,而筑城也非一时半会便能大功告成。
萧纪之所以有这样的态度,其实也内含私心。
但他的说法遭到李虎的强烈反对,李虎认为东魏只是暂时止步渭北,一旦真的渡河西进,逼凌长安,关中震怖,恐生变故。
所谓变故,暗指那些非武川籍的文武官员会生出二心。
这也给宇文泰提了一个醒,当初高欢领二十万大军西进,一路上除了镇守华阴的王罴,并未遇到任何阻挡,沿途郡县,纷纷开城乞降。
众人还在争论的时候,突然宇文泰麾下亲信都督带了一张纸匆忙跑了进来,一番附耳之言后,宇文泰再看纸上内容,却是怒火中烧。
原来正如李虎所言,高家父子没有就此止步的打算,但出于慎重考量,他们也没有全军南下,而是派遣窦泰领精骑两万过渭水,但这一次他们不再是让窦泰踩踏禾苗,毕竟这年头又没有温室大棚技术,大冬天的,谁家田地里也不长粮食。
窦泰领两万骑南下,也不玩烧杀抢掠那一套,反倒讲究起一个与民秋毫无犯,仅仅只是散布纸张,无数被印刷的纸张散落关中平原,内容是由张师齐代笔写就的一封《告关陇父老书》。
高澄痛斥宇文泰分裂大魏,为一己私欲致使北方军民同室操戈,这种程度的嘴炮,宇文泰这些年也听多了,断不至于让他破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