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三天时间里,许多患病的居民陆续死去了。每当看见有人死去,米莉娅就感到分外的痛苦和悲伤,陷入歉疚的自责之中,就好象那是由于她的过失造成的。每次看到因为疾病痛苦不堪的病人时,米莉娅都会表现出莫名的焦急。她的焦急与我们的前途无关,与我们被土著战士们堵住去路的军队无关,与我们自己的安危同样无关,那是一种纯粹的焦急,是一个医者对于病人无计可施的焦急。我们的处境早已不在米莉娅考虑的范围之内了,在面对病人时,她就只是一个医生,一个会用自己所有的能力和智慧去拯救生命的、善良的人。
经过三天时间的观察,虽然米莉娅得到的有用的东西并不多,但也已经足够她做出某种程度的判断了。
“三天时间,我们都没有发病,这说明这种瘟疫是不是通过呼吸传播的,这是最幸运的一点,否则不知道还有多少人会生病,甚至死亡。另一条值得庆幸的是,这种病并不立刻致命,时隔半个月,虽然所有人都病得很严重,但真正死亡的还不到百人,而且都是些身体孱弱的老弱妇孺。第三点值得庆幸的是,这里的居民对于这种疫病的预防和隔离措施都做得非常好,尤其是让病症较轻的人照顾病情较重的人,不许发病的人与外面接触。尽管每天依旧有人发病,但这已经在很大程度上控制了疫情的传播。不管他们是因为害怕传染还是害怕神罚,这对我们都有很大好处。”在第三天晚上,米莉娅在她自己的帐篷中这样对我们说。
“从收集的资料中分析,这种疫病是通过唾液和皮肤接触传播的,其中唾液传播发病尤其迅速。糟糕的是,我没法从患病居民那里了解到详细的发病情形,所以没有办法对症下药。我所能做的,只是使用魔法给病情严重的人退烧,这最多只能支撑几天。现在,大祭司的情况很糟糕,他最多还能支撑七天,这还是在我用法术退烧的基础上。”
“那我们能怎么办?”我急切地问道,“就这样看着他们死掉,然后再把我们杀了?”
“还有一个办法……”米莉娅回答道。虽然她在回答我的问题,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弗莱德的眼睛。
“……对,还有一个办法能够了解发病的全过程,尽快找到治疗的方法。而这,正是我找你们来的原因。”
说完,米莉娅从帐篷内的架子上取下一只碗,碗中盛了半碗清水。
“这碗水,今天有五个病人喝过……”
在我还在看着那半碗水发呆,不知道米莉娅想干什么的时候,她忽然飞快地端起碗,将水喝得干干净净。她的动作是如此的迅速,以至于我们连制止她的念头都没有转完,那碗水已经被她咽下了咽喉。
“米莉娅!”弗莱德大叫起来,他站起身,想冲过去阻拦他的爱侣。尽管我们都这这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但这动作就仿佛发自他的内心,让他没有第二种选择。
“站住!”米莉娅严肃地低喝止了我的朋友,“从现在开始,禁止你们接触我,禁止你们赤手接触我接触过的东西,我的药箱里还有两副手套,你们要每天戴上,即便睡觉的时候也不允许摘下来,绝对不能用手接触裸露在外面的皮肤。如果有可能,我希望你们这几天不要脱衣服,把自己的脸也一起蒙起来。从明天早上开始,我需要你们两个绝对听从我的指挥,明白了么?”
“米莉娅,你……你用不着这样的……”弗莱德失神地喃喃自语。
“明白了么?”不理会弗莱德的失态,米莉娅执拗地再次大声询问。
“好吧,我们明白了。”我推了推弗莱德,低声回答她。
“弗莱德,”我提醒着我的朋友,“现在我们唯一能够依靠的,就只有米莉娅自己了。如果希望她活着,我们最好按她说的做。”
弗莱德此时已经不能再做任何回答,泪水蓄满了他的双眼,爱情让他无力地叹息。
“对不起,弗莱德。”得到了我的保证,米莉娅的声音变得轻柔起来,“只有这样做我才能够完全地了解病情,在大祭司、在更多人病死之前挽救他们的生命。我是至高神的信徒,我的心让我别无选择……”
“你别说了……”弗莱德泪如雨下,全身战栗着,痛苦又懊悔,“为什么是你,如果你需要,我可以替你喝了那碗水,我可以把我所有的情况都告诉你,为什么要去做这种事的人是你……”
“那不一样,弗莱德。”米莉娅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发飘,她看上去眼神有些恍惚,面颊上泛出一层红云,“神说,这世上有些事情是唯你必做的,无人可以代替。我从没像现在那么真实地感受到,这件事必须由我去做。我相信,我们来到这里,遇到这些病患中的人们,这都是至高神的安排。现在,神安排我去做一件伟大的事情,我听到了他的声音……”
“……神眷顾着我们,弗莱德,始终眷顾着我们。我不会有事的,没有人会有事的。相信我……”
米莉娅的面色越来越红了,她的呼吸粗重,声音渐渐微弱下去,仿佛胸口正在燃烧着一团火焰。她艰难地爬上床,弗莱德想走过去帮她,却被她制止了。她伸手去拉被子,原本洁白温润的手臂从宽大的袖口露了出来。
刹那间,我的心头犹如受到了巨锤的撞击,一阵淤塞。我忍不住大步走出帐篷,无力地跪在地上,懊恼地挥舞着右拳用力砸向地面。我看见鲜血从我的指缝间流出,却感觉不到疼痛。如果说连这手上的细微触觉都可以被称作是“疼痛”的话,那我不知道从我的心尖上传来的那种内脏搅动般的抽搐感觉又要用什么样的词汇来形容。我只能双手抱住头长跪在地上,任由泪水扑向这片艰涩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