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方,那是远离战场、远离鹿纹城堡、远离我们的德兰麦亚军阵的地方。但恰恰如此,这也是温斯顿人防御最为薄弱的地方。况且,我们身处温斯顿人的后阵,想要凭借数百战俘的力量突破近十万大军的阵地,这是连做梦都无法想像的事情。所以,我们唯一的出路就是向后突围,尽快突出温斯顿人的阵地,远离战场,直到这场战斗结束为止。
不仅如此,我之所以坚定地选择东北方作为突破口,还因为克劳福将军。
在这个受人尊敬的敌军将领踏上战场的前一刻,他低声对我说了一句话:“东北方,祝你好运,中校。”
不必再详加解释,我们都知道他想说些什么。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这几乎是在鼓励我们逃跑。如果换一个人对我说这句话,我肯定会把它当作一个阴谋。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当我看见将军在说这句话的目光时,我相信了他。
他那时的目光略带犹豫和矛盾,透过那两扇晶莹的窗口,我几乎能看得见他心中的友情和责任感正在激烈地搏斗着。他似乎已经预见到了这场战斗的结局,不希望我们无益地在战场上丧生。出于军人的责任,他不可能亲手释放我们。他所能做的,只是在死亡降临到我们头顶之前,给我们一个自己选择生路的机会。这已经是将军能为我们这些囚徒能做的最好的事了。
尽管在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里,我们只有几次见面的机会,可是我能够真切地感受到来自于将军的友谊。确切地说,透过这个可敬的军人,我触摸到了这场之后的另一个伟大的身影,那是来自于路易斯太子殿下的光辉。仅仅是目睹将军的忠诚宽厚和豪迈勇毅,我就能够感受到太子殿下让人心折的风采。我相信克劳福将军对我也有同样的感觉。这是一种玄妙的友谊,就仿佛我们是太子殿下和弗莱德灵魂的分身,当这两个当世最伟大的人的灵魂碎片相接触的刹那间,就立刻就找到了彼此和谐的共鸣状态。
我没有对将军表示感谢,我觉得任何感激的话都侮辱了这份来自于敌人的真挚友情。我唯一能够报答将军的,就是逃脱被杀戮的命运,坚强地活下去。正像我希望他去做的那样。
所以,现在,我们与东北方的温斯顿军队相撞了。
东北方,这里原本是克劳福将军的重装骑兵所处的位置,现在他们离开了,只剩余大约两千多名轻装步兵组成一道防线。这些士兵刚刚掉转头来,他们还没有做好应对来自阵地内部骚乱的充分准备,阵形还显得有些杂乱。在我们相接触的一刹那,他们的阵线受到我们的冲击,顿时向后凹陷下去。
这是一场惨烈的战斗,奔逃的战俘们是在用毫无防护的身体去撞击坚盔利刃的敌人。我们中的大多数甚至连武器都没有,只能用随手拾来的石块来和对手搏斗。刚一接触,我们就已经有十几个人倒下了,即便是在濒临死亡的时刻,他们仍旧挣扎着抱住温斯顿人的腰腿和手臂,阻拦他们的动作,为自己的生死兄弟赢得突围的机会。一个赤手空拳的士兵甚至在被一把短剑刺穿了身体之后,立刻将重创了他的敌人扑倒在地,拼命撕咬对手的咽喉。被压倒在地的温斯顿人惊恐地大叫着,我猜他听见了别人的牙齿和自己的喉管相互摩擦发出的声响。终于,那个战俘猛地一抬头,从温斯顿人的脖子上扯下了一块连着血肉的骨头。殷红的鲜血像喷泉一样从伤口中激射出来,那个绝望的温斯顿人张大了嘴,双手拼命地挥舞,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可这也无法挽救他的呼吸。
我们的战士们就是这样战斗的,他们几乎一无所有,唯一能倚仗的,就是他们重获自由的信念和拼命的勇气。他们宁愿以自己的生命去换取一个希望,正是因为如此,他们获得了比平时更强大的力量。尽管连日来的沉重劳役让他们身体疲弱,沉重的镣铐更限制了他们的自由,可一旦有机会杀死面前的对手,他们可以做得比平时更凶残。任何有理智的人都不愿面对这样的对手,你无法预测这些疯狂的人们能把这种残忍的行为进行到什么程度。
我们的举动已经脱离了战斗的范畴,这是一场以死亡换取生存的赌博。我不否认我们是绝望的一群,这种绝望让人淡薄了生死的界限,使我们心中失去了畏惧。
背后的温斯顿人也已经逐渐挤压了过来,我们被夹在中间,就像是两片烤面包里夹着的、鲜红色的草莓果酱。
“不要后退!”我在队列前排大喊着,一步步艰难地向前迈进。一柄短剑向我刺来,我没有躲闪,而是迎着它扑了过去上去,抢先一步把我手中的武器刺进敌手的胸膛。失了准头的短剑划破我的大腿,留下了一道可怕的血痕。这已经是我身受的不知第几处伤口了,幸运的是,它们都不致命。现在的我已经放弃了任何闪躲的动作,一旦你开始躲闪,接二连三的攻击就再也不会停歇,直到你死亡为止。我的头脑中只有一个坚定的念头:向前,向前,绝不退缩!除了向前,别处再无生路。就算是死,我也宁愿做一具向前扑倒的尸体,为我身后的士兵们做一架通往逃生之途的桥梁。
剑刃在我面前交织成一张让人癫狂的光网,温斯顿人狰狞的面孔一张又一张退到我的身后。时间似乎放慢了流逝的速度,让我能看得清每一个瞬间的细节。忽然间,一切仿佛都停止了,刚才的嘈杂喧闹的生死搏斗在我的耳边褪去了全部的音响。我只觉得一道明亮的光照在我的脸上,连呼吸都变的悠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