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宁好没道理。”晏行舟理所当然地说,“还未有主的东西怎么能说归属?我抢来那便是我的了。”
谢怀宁被他的诡辩弄得无言:“宫中珍奇数不胜数,殿下手上的珊瑚把件只怕开个展览都有余,多这一件有什么意思?”
“这件不一样。”
晏行舟一双狐狸眼笑意盈盈:“我要拿它做贡品。”
谢怀宁惊讶道:“殿下什么时候也开始供奉鬼神了?”
晏行舟的目光落在了谢怀宁身上。
即将及冠的谢怀宁身量要比三年前高出不少,脸上属于少年的柔润的线条渐渐锋利,虽然更加耀眼出众,却再也不会叫人错认他的性别。
可是我却依旧想吻他的眼睛。
无关乎他是男人还是女人。
晏行舟近乎屏息地凝视着他,胸中泛起不知从何而起的酸涩。
只是年轻的神明却依旧冷漠得高高在上,什么都不明白。
他笑了笑,说:“可能在发现自己就算贵为皇子也有求不得的时候吧。”
谢怀宁觉得晏行舟说这句话的时候神情有些微妙,但以为他所暗指的是继后和梁相勾结之事,便也没有深究他信仰突变的异常。
毕竟在南夷,供奉神女是重要到几乎所有人都会做的事情,皇家尤甚。别说金银宝物,每年盛夏,皇家甚至会去不屈山由司天监选出一名未成年皇族亲自扮演神女游街,以期许国家获得天神庇佑。
不过既然晏行舟不肯将珊瑚给他,那他就得再想些其他法子。
或许雇人去偷真的也是个办法,反正他又不信鬼神。他曾在南夷扮演神女那么多年,从来也没见神出现庇佑过他。
谢怀宁心不在焉地想。
神就是个骗子。
第三章
上元节后,进京的藩王们陆续启程回了封地,太医院忙过几位皇子闹出的那场风波后,渐渐便也清闲了下来。
但谢怀宁却没过上什么安生日子。
大约是压制太久遭到了反噬,自晏行舟那里回来,当天夜里,身上的蛊虫就开始躁动不安。
谢怀宁从床底暗格的药瓶里倒出一粒化髓丹,将它碎成了两半,含了其中一半进嘴里。
黄豆大小的丹药甫一入口便立即化成了腥苦的药汁,囫囵将它吞咽下去,约莫盏茶工夫,便传来了阵阵熟悉的疼痛。
痛感起初像是虫蚁噬咬,但不多时全身的骨头就开始咯吱作响,犹如被敲碎重铸,叫人苦不堪言。
咬牙暗自又忍耐了半柱香时间,待那疼痛渐渐消去,谢怀宁才扶着床头蓦地咳出了一口血来。
那血的颜色深的近乎于黑色,蜿蜒在地面上,像是一条诡异的小蛇。
用手抹去唇边的血渍,谢怀宁仰面躺在床榻上,嗅着空气中浮动着的淡淡铁锈味,眉头拧出一道浅浅的皱褶。
拿化髓丹来对付活死人蛊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或许他应该找个机会回寨子,问问他们还有没有什么其他的法子。
将药瓶重新收好,正准备吹灯歇息,却听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嘈杂。谢怀宁披了衣站起来打开门,远远地便见青竹面色极难看地被两三个高壮男人用近似挟持的动作拥着往他这边的院子走来。
“主子!”青竹被人推搡了下,正拧眉准备说些什么,抬眼瞧见谢怀宁,怒气勃勃地将手从身旁人的桎梏中挣脱出来,几步小跑到了他身边,“他们突然硬闯进了府,说是——”
“吏目大人得罪了,”那三人中的头目行了个礼,急声开口,“我名叶勇,这二人是叶文、叶武,我兄弟几个皆为叶府家仆。现府上小少爷突发急症,老夫人特派我三人请大人亲自到府上一叙。
车马已经在外候着了,大人这边请。”
用词虽然客气妥帖,但是那动作刚硬得倒是没留分毫叫人拒绝的余地。
谢怀宁淡声道:“带着佩刀私闯民宅,这就是叶府请客的手段?”
大约是因为身上的蛊毒刚刚才发作过一次,谢怀宁轻倚在门前,看上去伶仃而苍白,让三人面面相觑不由得产生出了一丝欺凌弱小的羞耻感。
叶勇惭愧地抱拳道:“大人见谅。若非事出紧急,我们叶府也绝不会行如此无礼之事。今日得罪,事后我兄弟再亲自登门,给大人负荆请罪。”
谢怀宁视线缓缓在面前三个人高马大、面色黝黑的男人身上掠过。虽然白日里晏老夫人已经给过他警醒,但是他也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不过该来的终归要来,他是有心想躲也躲不了几时。京城就这么大,他一个九品芝麻官,总不至于要和叶家过不去——只是今夜动静这么大,也不知道梁相知道他攀上叶家后,那边要怎么周旋。
谢怀宁眉心隐隐作痛,不愿再想。
同青竹耳语几句,待他将自己出行的药箱收拾过来后,才对着那几人道:“走吧。”
到了叶府已近午夜,整个府却是灯火通明,一如白昼。晏老夫人在大厅等他,见他来了,疲惫地抬了抬手对身边服侍的大丫鬟春柳说道:“带他过去。”
比起白日里,这会的她沧桑而疲惫,模样倒是更契合一个六十多岁早早失去了丈夫和子女的普通孤苦老人。
但谢怀宁也知道,这些不过是暂时的表象罢了。
毕竟细数京中,也没有哪个普通老太太是能像她这样,呼风唤雨,动动嘴皮子就能将城内任意一个哪怕官职在身的人在午夜抓到自己府上,供自己家小孙子打发消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