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我给过你选择,问你到底想要什么,现在你给了我回答。我从小就教池淮左,你不能那么贪心,什么都不给,又什么都想要。你不是那么——”
池竹西掩饰住心底涌出的酸涩,接话:“……你不是那么幸运的人。”
池樊川终于露出了今天第一个意外的神情,带着惊喜。他忍不住笑出来:“瞧,我就知道,你是我两个儿子里最像我的。”
“别做梦了,你只有一个儿子,那是唯一一个把你当父亲的。”
“那个傻子?”池樊川觉得好笑,“在我被警察带走的时候他的模样倒是很有意思,完全看不出来蔡闫在一旁忍笑忍得有多辛苦,倒也挺可爱。说起来他也只差了你几岁,怎么能差这么多呢。”
池竹西看起来已经失去了耐心,有些急躁道:“当初你提出交易,说如果池淮左不是自杀,你会站出来替他‘申冤’,你知道些什么?”
“现在早就过了谈判的时机,竹西,先掀桌的人是你。”
“可你压根没想认真参与赌局。”池竹西语气淬了冰,冷笑说,“就算我同意,选择包庇你,难道你会主动站出来认罪?”
池樊川往前坐了坐,镣铐撞着椅腿发出清脆连贯的声响。他的眼窝凹陷下去,顶光下,目光如黑洞,怖似死魂灵。
“我一直很好奇,也想趁这个机会问问。”他说,“我承认家暴过安澜娅,也对池淮左下过重手,但应该从来没碰过你。相反,之前我就说过,我很喜欢你,竹西,我知道你不在乎安澜娅,而即使你以前和池淮左的关系很好,但那也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
“所以,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你对我有这么深的恨意?”
“你不如去问池淮左。”
池樊川叹气:“那还得等几十年。”
“也或许等不了多久,别以为自己做的事可以神不知鬼不觉,你以前也觉得自己挪用公款的事天衣无缝不是么?”
池樊川沉沉地点头,然后噗嗤一声没忍住笑,笑声越来越大,回荡在整个审讯室。
他笑得眼泪都快要出来了,被皱纹压得细长的眼里是再明显不过的嘲弄:“直到现在你还觉得是我干的,池竹西啊池竹西,你应该是我们中聪明的一个,到底是谁在误导你。”
池竹西久久沉默着,等着眼前的男人笑够了,用带着镣铐的手抹掉笑泪,最后才听见他说:
“我可以很明确告诉你,不是我,不管怎么说池淮左也是我儿子,我还没丧心病狂到会对亲儿子下死手。”
池竹西不置可否:“是吗?”
“当然是,你很清楚,我现在的案子只要有一丁点风声传出去,你的日子绝对不好过。但既然你让安澜娅来做这件事,那我也乐得配合你,败北者也有败北者的姿态,没必要弄得那么难看。”
他的慈祥诡异又癫狂,
“你看,我现在恨你入骨,但还是不会想要你的命。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的意思,真的很遗憾,我们始终是一类人。”
读出了池樊川的送客令,池竹西直接起身推开椅子,一刻也不想再呆在这里。
在门即将合上的时候,他听见了池樊川饱含遗憾的声音。
他说:“回家注意安全,竹西。”
***
不是池樊川。
高集将结束了交谈的池竹西送上车,表示感谢他的配合,警方会分析今天的对话展开行动。
在出租车上,池竹西望着窗外不断后退的街道,风从窗户的缝隙钻进来,扬起他脸颊的碎发。
这个念头从池樊川说出“现在早就过了谈判的时机”的时候就出现了。
池樊川当初的遗憾不是假的,他罕见地挤出了那么点耐心,和自己几十年没见的儿子进行谈判。
——没人喜欢和一个把不对等底牌摆上桌的赌徒合作,不是太过于自信就是太过于愚蠢。
他的确知道些什么,并且是足以拿来用来和他交换证据的东西。挪用公款牵扯的人太多了,池樊川担不起这个责,所以这不可能是幌子,那是他的「底牌」。
道路两旁的大树投下斑驳的光影,不断在池竹西眼前闪过,同时在他眼底闪过的还有无数人的脸庞。
安澜娅、容岐、夏实、王邱、蔡闫、池源、高集、李路达……
那些画面闪得太快了,像单帧画面拼凑出的段落,每幅都被视网膜捕捉,却快得让人抓不住。
直觉般,他突然涌起了一个离奇的猜测。
李路达和池淮左的事……真的没有关系吗?
李路达不止盯着自己,如果他的目的想要带走自己,那为什么还会跟着和自己十几年没联系的池淮左?
如果不是池淮左突然的电话,按照池竹西的性格,他们这辈子都很难再有联系。两兄弟的疏离是完全肉眼可见的,李路达没道理不知道这一点。
风突然停了。
【拉开车门,下车!】
在时速至少60公里的出租车上,那个声音骤然炸开,不管不顾地发出尖锐的警告。
【立刻下车!逃——!】
已经来不及了,在听到、或者说在低低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池竹西下意识地去勾车把,门是锁上的。
他条件反射看向前视镜,女司机的眼睛正直勾勾盯着他,冷漠又无情。
不是李路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