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生:“……”
狗日的,谁?!是谁这么早就吃饭!
还让不让人考试了?!
巳时一刻,监考官开始催促交卷,秦放鹤麻溜儿交了,立刻跳下座位准备做午饭。
饿死了饿死了饿死了……一碗小米粥根本不顶事儿!他要吃顿大的!
每位考生每天有一罐水,洗漱吃喝全靠它,若有谁慌乱之下打翻也不许再添加,为的是防止有心人借机传递小抄。
天很冷,水罐子一直放在火盆边倒还好些,不像砚池那样三五不时就结冰。
秦放鹤正舀水和面,就听得“啪”一声脆响,紧接着便是哀嚎,也不知是哪个倒霉蛋摔碎了水罐。
好歹考完半日,众考生都松快了些,急需新闻刺激,闻声纷纷探头探脑,试图窥探一二。
考试结果暂且不论,若得知有人比自己更倒霉……心里就畅快啦!
有经验的人和面讲究三光:盆光、面光、手光,显然秦放鹤就是那个人。
蹲在地上吭哧吭哧和好了面,忽觉眼前一暗,扭头一瞧,正对上巡考官惊愕的脸:谁啊这是?竟然在考场和面!
考试期间,考生不得与考官随意交谈,秦放鹤冲他仰脸儿一笑,跟朵盛开的大喇叭花似的,然后就乖乖缩在火盆边等醒发了。
巡考官:“……”
这心态还怪好来!
不多时,水烧开,面团也醒好,天寒地冻又没带面引子,醒发效果……接近于零。
秦放鹤也不在意,抱着面团就开始往下揪,揪一下扯一扯,正经业务熟练。
面皮在开水锅里打了两个滚儿就熟透了,上下翻飞好似白鱼,怪好看的。
也不用什么餐具,大火收一收面汤,秦放鹤又往里面撒了点红艳艳的辣味萝卜丁小酱菜,嘶溜扒了一大口。
“呼呼!”
好烫好烫,汹涌的热气箭矢般从他口中激射而出,化作白龙迅速消散在空气中。
但要的就是这股劲儿!
半大孩子本就容易饿,考试又费脑子,天还这样冷,秦放鹤就觉得嘴里的还没咽下去,肚子里的就已消化干净。
一口气扒了大半碗红油萝卜丁面片,腹内火烧火燎的饥饿感才稍稍过去,秦放鹤这才掏出一颗咸鸭蛋,选了个大头往桌上磕了两下。
这年月的盐是真贵啊,上好肥猪肉才十五文一斤,羊肉也才四十几文,官盐却要足足五十多文!听说顶级的雪花细盐要将近七十文一斤!
赚钱之前秦放鹤炒菜都恨不得按粒放盐巴,也就是手头宽裕了,这才舍得买点略次一等的粗盐做腌菜解馋。
到底控制成本,腌蛋也没弄得太咸,空口吃也不齁。
也难怪古人将什么小咸菜小酱菜那般珍视,正经上桌,因为成本是真高!
他又想起有些话本小说中,主人公穿越回去卖腌咸菜的,这不扯淡么?
哪怕养猪呢,都比这个实际!
秦放鹤边摇头边剥蛋,也不用切,只用筷子往里头一戳,红艳艳黄灿灿的油就“噗滋”一下冒了出来,将纯净的蛋白也染了一层艳色。
嘿,瞧瞧,多带劲的咸蛋,火候刚好!最是油多的时候!
他美滋滋凑上去嘬了两口,又啃蛋白,里头还连着沙瓤似的蛋黄,入口细腻绵软,咸香宜人。
隔壁考生今早带的大饼子,进考场时被公人挨个掰成碎馍,这会儿直接泡开水里扒了,软烂寡淡,直如嚼蜡。
听见隔壁传来的滋溜声,顿时又气又馋,一边狂扒一边磨牙,他娘的,到底吃什么好东西,咋吃得那么香?
这可是考场,你小子也吃得下去?
事实证明,吃得下的不止秦放鹤一人,还有那些多年考麻了的老油子。
齐振业也带了大饼子,额外还有一大罐煮得喷香的肥羊肉片、羊杂羊血等等。
进门时,他乐呵呵主动上交面饼子,看着公人一点点掰碎,半点不急不说,甚至还出声“指点”,“差爷,那边那两块大的还没掰,您不再查查?”
公人看他的眼神跟看傻子似的。
见过逃避的,就没见过主动往上凑,说自己有夹带嫌疑的!
稍后看着齐振业乐颠颠抱着一小盆碎馍馍往里走时,公人隐约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又说不出究竟哪里不对。
若他看见眼前一幕,保管老血都吐出来!
就见齐振业熟练地烧了开水,将带来的羊肉羊杂羊血一股脑倒进去,彻底煮透后又掏出来两个小竹筒,一个装了芫荽,一个装了辣油,统统倒进去。
转眼一锅热气腾腾的肥羊锅子就得了,翠绿的芫荽、红艳艳的辣油,被热气催得在点点羊油间乱窜,在这寒酸的考场直将羊肉锅衬得绝世美女一般!
附近几名考生闻到这浓香,特么的人都傻了!
谁?!究竟是谁,竟在考场吃羊肉!
人干事?!
齐振业舀了一勺羊汤尝咸淡,大约觉得滋味儿不足,遗憾地摇了摇头,又摸出一点雪花细盐撒上去,这才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变戏法儿似的掏出早起被公人掰得稀碎的馍!
羊肉泡馍,得了!
齐振业美滋滋吃了一大口,满足得不得了,旋即又开始得寸进尺地嘟囔起来,“到底不如饿达养的羊……嘶溜……”
唉,那公人掰馍的手艺不行啊!
第23章 县试余波
“什么东西,简直一塌糊涂!”
“指东说西,不知所以然……”
“辞藻么,倒颇华丽,然浑似没说……”
头场已毕,考生们暂时挣得一线喘息之机,而阅卷官的磨难才刚开始。
似县试头场这等读书人交了钱就能来的考试,难免鱼龙混杂,水平参差不齐,周县令只看了几份卷子便觉头昏眼花,多有啼笑皆非时。
今年报名的共计三百零二人,除去一人迟到,一人舞弊,另有四人被牵连,进场答卷者总共两百九十六人。
收卷后,先糊住姓名,将卷面污损、字迹模糊的除去,看都不必看,共有符合标准的试卷两百九十一份。
筛选过后,才有专人将试卷重新抄录,单看内容。
前两道四书的题目也就罢了,总有个标杆,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一日也就过完了。
只最后一题乃是颂家国的诗,倒要好好读一读,故而最费工夫。
颂,就是讲好话,但似周县令这等混迹官场的,什么溜须拍马阿谀奉承没见过?要求格外高些,凡见到粗浅直白的便心生腻烦,立即刷下去。
倒也有猜中主考官心思,不讲颂扬,但说治国之策的,周县令心下略略宽慰了些。
好算一个县里不都是蠢材。
有那等妄图剑走偏锋,借着写诗的名头大谈治国的,更是把周县令当场气笑了。
有些人略看了两本史书,见那历代皆有进谏书后一战成名的,便做起春秋大梦来,觉得他上他也行。
殊不知那些先贤腹内藏书何止千万?当真丘壑纵横!人家进谏上书,说的是治国良策,何曾如他们这般,只管横挑鼻子竖挑眼。
在周县令看来,这些人就好比指着鼻子骂到自己脸上,说他哪里哪里都不行。
尚未得势便轻狂至此,来日岂非要骑到本官头上作威作福?
这谁能忍!
天黑了,下头伺候的人掌了灯,又煮了热茶进来,“大人,吃口茶,歇歇再看。”
周县令头也不抬,抓过茶盏吃了两口,“歇不得,明日还要核对卷面,另有排名要做,哪里好多耽搁?”
说着,手下已飞快地揭开下一份卷子看起来。
唔,前头四书两道题答得都很好,浅显直白,颇有举重若轻之感,显然他的水平不止如此。
难得看到好卷子,周县令顿觉精神为之一振,似乎疲惫都消退些许,当下调整坐姿,继续看诗。
是一首写农事的诗,韵律齐整,典故不多,读来只觉亲切,竟好似又回到农忙时田间巡视,看着丰收的粮食堆满粮仓的日子。
别的倒也罢了,唯独里头有两个字眼叫周县令格外注意:豆麦。
短短八句诗,考生写了两年收获,头一年是豆子,丰收后农户榨油卖掉,赚了好多钱,次一年改种麦子,大获丰收,吃饱穿暖。
“豆子……麦子……这是轮作。”
周县令赞了声,有些欣喜。
这首诗看似写丰收,颂扬朝廷执政有方,可实际上却在隐晦地恳求地方官府推行轮作的政策。
别人或许不知道,但作为本地父母官的周县令很清楚,章县良田不多,历任县令也曾想过推行轮作制肥田,提高亩产。奈何豆子吃多了胀气不消化,卖出时价格波动又大,故而百姓们多不配合,仍以种麦为主。
“我如何不想?”周县令叹了口气,又把那诗看了一回,想了想,将这份卷子单独放出来。
既然该考生敢在卷子里这么写,或许有些巧思也未可知,回头召来问问也好。
转眼三天过去,秦放鹤自己尚未如何,秦山和孙先生一家却都急得了不得。
“鹤哥儿,今儿放榜,咱们快些吃了去看!”秦山很有些迫不及待。
“好。”无论上辈子考过多少回,古代科举却还是头一遭,秦放鹤也很想知道结果。
一年一度的放榜大日子,凑热闹的人一定多得了不得,秦山到底也是个孩子,孙先生怕把人挤坏了,便与他们同去。
辰时放榜,他们去时也不过卯时过半,告示栏前面就已被围得水泄不通。
怕人多踩踏,周县令提前调了兵马来,一大队持枪带刀的兵士沿街站着维持秩序,又在告示栏前拉起红绳,不许随便靠近。
“小秦相公,还有小半个时辰呢,不如咱们去茶馆里坐等。”孙先生提议道。
“也好。”
附近的茶馆酒肆内坐满了等消息的考生及其家眷,甚至还有媒婆……榜下捉婿的习俗古已有之,秀才虽算不得甚么耀眼功名,但名下田产可免税,已是小小县城不可多得的好姻缘。
秦放鹤一行三人才往路边走了几步,却见二楼包间里探出一颗脑袋来,“秦兄,上来坐嘛!”
都不用抬头,光这浓重的关中口音便已表明身份,秦放鹤对孙先生笑道:“倒不用咱们费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