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不理会旁人或讶异或怀疑的声音,只是在吃饭,听了这男子的话,自然知道此人有心为难。
于是漫不经心转着茶杯,垂眼又喝了口茶。
半晌,她才不紧不慢地回道:“我家丫头就在石罗宗修仙问道,昨日休沐回家探亲,她亲口和我这个做娘的说的,能有错?”
妇人声音高昂,话里话外都是骄傲之色。
她这边话音刚落,酒楼二层便很快安静下来。
修仙界中,有机缘去大宗门求道的修士寥寥无几,能够进入到天下五大宗之一的修士就更少了。
——不是资质上佳就是和什么大能长老沾亲带故。
因此众人听了她的话,个个不再纠结那消息的真假,皆交口称赞起她的女儿来。
妇人面上的笑容更深了。
她张口想要再说些什么,却眉头一皱,在众人不解的视线下,急忙转头向楼梯口处看去。
只见人声喧沸间,缓步而来的女子白衣胜雪,腰佩长剑。
她头戴斗笠,三千青丝如瀑。
妇人看清是谁后,忍不住挑了挑眉,暗道这戏还没演完,就来了个不速之客。
“不速之客”缓步来到她面前,抬手掀起一角白纱,露出微勾的唇线,声音清冷如旧。
“残魄转生如先祖亲至,晚辈时生,拜见灵机仙尊。”
灵机无奈,“时生,自荡尘仙逝,你已迈入天乾境巅峰......这句晚辈,我担待不起。”
......
白雾缭绕,苍云流移。
姚月俯视着下方的三洲五郡,忽然转头对站在一旁的妇人道:“仙尊,天地浩大,可有万民栖息之所?”
“本尊只是一缕残魄,苟且生存...”灵机仙尊闻言低笑。
残魄转生,是忘魄境以上的修士仙逝时,于各种机缘下,灵魄没有完全消散,反而重新转生成人的巧合之事。
但拥有残魄的人,一般神志不全。
能够像灵机先祖这样清醒的,少之又少。
灵机抬眸,看向面露茫然的姚月,突然觉得很有趣:“若妄言天命,我即刻便会消散,不复存在。”
姚月眉目低垂,似乎并不知道如何回应。
“前辈,你曾在倩云城赠怀黎玉佩,今日又在此地现身,想必...心中已有答案。”
“的确,本尊受荡尘嘱托,又主动入这场天下棋局,自然会助你。”
灵机闭眼,忽觉释然:“万民之命...皆悬在你那个徒弟身上。”
姚月一怔。
意料之中却难免彷徨。
“......怀黎?”她悄然摸索着袖中红绳,低眸淡声道。
“不错。”
灵机先祖含笑看她,一字一顿说的认真:“她是你道途的关键,时生...只有你堪破元道境,才能逆转这天下命定的死局。”
姚月攥紧袖口,沉默不言。
“万年前,白尘现世,天道之子本该尽断七情六欲,了却爱恨嗔痴,却偏偏生了心魔,创造出无数妖兽鬼魅...”
说到这里,灵机仙尊不再看她,而是抬眼望着天边的红阳,目光沉沉。
那视线仿佛穿过无尽时空,来到万年前的修仙界。
在那里,人与妖的生死争斗世代不绝。
......
直到日暮,她们的攀谈才接近尾声。
灵机先祖的残魄愈加虚弱,因道气不足,已经褪去了妇人的容貌装扮,恢复了原貌。
姚月将其带到了祈安城外的轮回阵。
这里有仅存的天机道法,可以凝聚将散的残魄。
“时生...窥探天机...已耗费我太多道气...莫要为我白费心力了...”
姚月闻言动作不变,面容沉静。
她端坐在阵眼处,墨色的眸子光华流转,似有乾坤。
一道定魄符随着飘动的长袖飞出,瞬间没入灵机先祖体内。
先祖坐在对面,看到她的动作后,忍不住摇头哂笑,语气轻如浮羽:“...白费你的修为。”
姚月抿唇,垂眼低声道了句:“总有办法的。”
话落,她抬眸看着身前半透明的虚影,虚影气息虚弱,没有丝毫要恢复的样子。
其实,灵机先祖的容貌不像话本中说的那么明丽若霞,反而是有些青松般的俊秀儒雅。
她一席青袍,定定地看着姚月,仿佛看见了万年前并肩作战的老友。
好一派......故人之姿。
“时生啊...我已将玉佩带到你们手中……未负所托……荡尘是我友人...我思她颇深......如今回归天地...想是......可以重逢……”
话音刚落,灵机先祖笑了笑。
在姚月怔愣的目光中,她启唇道出最后的隐秘。
周围鸟鸣突起,峰峦上的树叶不知为何被一阵烈风卷到天上,然后细细簌簌地落入深湖里。
波纹随之蔓延。
灵机仙尊的虚影已经消失了。
姚月仰头,只见浅绿荧光散至山水间,霎那间布满一片天地。
良久,光点完全湮灭。
她收回视线,出神地捧着一块散发白光的铭牌,眸含水色。
夜色渐浓,黄绿碎叶落在她的肩头,发丝,鬓边,轻柔而小心,像是怕惊到追忆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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