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起初早川整个人是紧绷的,每个邀约、每个回答都需要精心排练,那么现在她已经逐渐松弛下来,偶尔能说一些不过脑子的话,做一些不过脑子的事。上周六她中午吃了麦当劳的新品,晚上又和幸村一起去了图书馆附近的墨西哥餐厅,结账的时候她一边数着找零,一边感叹自己学习效率好低,一天又过去了,今天什么都没做。幸村在边上说,不是的,至少你吃了很多东西。
和幸村的相处常常是快乐的。只在极偶尔的时候,她会感到不安。比如采访时他直直看进她的眼睛,问她是否要把握所有的胜利。比如她隔着重重防护网望向他,担心自己喜欢上他,也担心自己始终不喜欢他。前者,是出于一个游戏玩家的自觉;后者,则是出于对游戏结局的恐惧。
坐在幸村对面自习的时候,她常常祈祷让时间停在这一刻。不必做选择,也就不用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但她也知道这是不应该的。进度一日不满,她就一日无法成为女主角——而那正是她开启游戏的全部意义。
于是昨天夜里,早川躺在床上,月光隔着没拉拢的帘子照进来,照着她搁在床头的女主角手册。那书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认为她在关键问题上不如柚木勇敢。
“少在那里瞎想。柳生和幸村根本不一样,”她翻过身去,恶狠狠地冲封面来了一下,“我和柚木也不一样。”
书本轻盈地飞到半空,荡秋千似的在她眼前晃来晃去:“光说不做是没有用的。您让柚木去触发关键剧情,为什么自己却在原地踏步呢?”
她看了心烦,干脆把头藏进被子里:“哪有那么多关键剧情让我触发啊——”
“说到这里,”书本突然降落,贴着她的耳朵轻声道,“还记得之前撰写网球部群像稿任务的特殊奖励吗?”
早川把被子缓缓拉下来,只露出一双眼睛。
“您可能已经忘了,那是一把‘剧情钥匙’。”它顿了一下,“使用这个道具,明天的海原祭就会发生青春校园故事的经典剧情,增进您和可攻略对象的好感度。”
“什么样的剧情?”
“剧情是随机的,无法预测。”
“可以不用吗?”
“特殊奖励必须在指定期限内使用。如果浪费,就会受到系统惩罚,角色好感度与支线完成度可能降低。”
“……我知道了,你们最擅长强买强卖。”早川闷闷的声音从被子底下传出来,“那就用吧。”
早川掂了掂手中的拍:她和幸村的关系必须推进,这是不容置疑的事情。至于这一次该怎样推进,她决定把选择权交给系统。
偶尔不必为自己的未来负责,在不安中,也带着一丝微茫的快乐。
仁王雅治不愧是所有人恋爱道路上的绊脚石。眼前的队伍排到尽头,早川走进一号球场,如果不是他在后厨的那番话,她本不用在此刻想起这些。她把目光移回掌中的小球,第一关的规则是一次性颠球,每人两次机会,按数量计算得分,如果能使用拍框颠球则有加成。
早川从合宿的时候开始学网球,暑假还去附近的俱乐部办了会员卡,三个月下来,掌握了正反手和发球,差不多能和人对打;当然,多数情况是她满场乱跑,仁王雅治在对面悠哉悠哉地回击,嘴里还说着,你知道吗,网球是可以边散步边打的。
偶尔他会掰着手指给她算账,说自己这个水平出去带学生,怎么看都是五千円一小时,早川听得烦了,拐进街角便利店,冷柜里拿出一瓶可乐就往他怀里塞:“谢谢你,好不好?”
“不好,”他跟着她去结账,“明天补课,你得给我带早饭。”
早川从钱包夹缝里扣出一枚硬币:“吃什么?”
“我想想——那种拿沙拉酱画着超大love字样的三明治怎么样?”
“把你做成三明治怎么样?”
她颠了六十个。雅纪比她更多。小男孩对网球显然已经很熟练,正反拍交替,连着颠了五十个之后又换拍框。丸井文太在场边计分,见他和仁王长得像,便问他是不是仁王的弟弟。
小男孩点点头,装出一副大人的口吻:“我哥平常承蒙你们照顾了。”
这话显然踩在丸井的雷区上。他开始拉着雅纪抱怨自己连续二十五次上了仁王整蛊口香糖的当,实在是念着国三一年的同学情谊才没有和他断交。“不过本天才都有讨回来啦,上次他买了炒面面包,我说‘就吃一口’,然后直接咬走一大半……仁王跑回去买的时候,小卖部的面包已经售罄了,当时他的表情真的非常精彩。”
“还有冬天的时候,”隔着绿色的防护网,话题主角的脸突然出现在丸井身后,“好不容易搭成的雪屋,只能坐一个人,就因为你要挤进来,所以我俩都出不去了。”
“明明是雪屋太小——等等!你怎么在这里?”
“要不是被同伴拉了出来,我还以为会一辈子困在那里呢……嘘,小点声,现在三号场是胡狼负责,我来看看我亲爱的弟弟。”
“谢谢哥哥,我很好,”雅纪很严肃地答道,“你也不用把偷懒说得这么好听。”
早川做出和他一样严肃的表情,站在一边看仁王和丸井互相揭底,心想你们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一辈子”这种话,也只有仁王说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