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按住她的手:“等你爸。他过三分钟就到。”
她顿时觉得失策。本以为吃了就好,怎么还要等他。好在父亲虽有万般不是,时间却一向把握得很准。三分钟之后,引擎声在家门口响起,卷帘门缓缓上升,他出现在玄关入口。
早川回了头,勉力笑了一下:“爸。”
他惜字如金地点点头,示意自己听见了。
海原祭时,父亲说很期待她的表演,于是她满心壮志,仿佛一下舞台就要冲上去与他和解。现在想想,这纯属高看父亲,也高看自己。那日礼堂后台昏暗柔和的暖红色为两人制造了某种错觉,似乎一切都很容易。可回到餐桌上,她们依然是无话可说的父女。父亲天生寡言,所有的技能都点在了冷嘲热讽上,他的关心,如果有的话,也要通过母亲转述和添油加醋,才到达她这里。而她也一样。反正白白的日光灯照着,她是说不出一句“今天工作忙不忙”的客套话的。
更何况,现在她也没什么可跟他说、被他说的。她自己的生活已经如此糟糕,唯一能够控制的只有体重,唯一不算错的只有卡路里。说什么呢?
于是三人坐下,专心对付牛肉饭。早川原本只想吃点牛肉就上楼,然而不知道是母亲的厨艺太高超,还是她太久没吃过米饭,香味直涌进鼻尖,她拿起勺子便克制不住,连着吃了大半碗。反应过来时,嘴里已经在嚼脆萝卜,或许是她发愣的样子太好笑,母亲伸手刮了一粒黏在她脸上的米饭:“学傻了?”
“早点回来嘛,在学校里呆那么久,一个人多不安全。”母亲起身给她倒了杯水,让她慢慢吃别噎着。
她接过水杯喝了一大口,试图把哽在嗓子眼的米饭咽下去:“下周考试了,书都在学校,带回来太重。”
“你最近没吃饭?”父亲突然道。
作者有话要说:
早川的冬天来了。反正早晚要来的。【无良作者式摊手
年初的签诗,终于再一次用上了!“意速无船渡,波深必误身。”本来想的就是这个意思。她最开始误读了诗意,以为是说自己和幸村或者仁王的关系,其实指的是整整一年的经历本身。
我是觉得她会“慢”下来的(但不是现在),接受一些事实,比如说无论多努力都无法拼凑起完整的姐姐,有些事情就是不能随她的计划、如她的心愿……宫崎说做人就像橡皮筋,拉近了会变形,说的是他自己,道理对早川也适用。于是某种程度上宫崎也说对了,他们的确是同类,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写到计算考试分数的时候,特地去翻了自己中学时代的笔记本,甚至翻到了中学老师的笑话。但那种自己跟自己较劲,明知无用还要安抚和鼓励自己的举动,隔过很多年看,还是会让我觉得疲倦和茫然。一会儿觉得自己什么都可以,一会儿只觉得自己是无能的人。不过这些也都过去了。发生在早川身上的事情也会过去的。
第90章 [90]理智帮不了她
早川盯着镜子中自己的脸。浴室的灯光轻柔地洒下来,镜子表面被母亲擦得很干净,能映出脸上细小的绒毛,和鼻翼长出的小疙瘩。嘴边三角区的位置,看着没什么,手一碰就痛。刚才母亲说是炎症,让她用碘酒擦擦,不要乱摸。
她说,碘酒快用完了,棉签也没有了。母亲说,我们房间有,明天让你爸从医院给你带点回来。
父亲点点头,没有多话,转身上了楼。
早川回忆着自己刚才在饭桌上的表现,想知道有没有出错,然而这种事情本来就没有标准答案,只是越想越迷茫。父亲问她最近是不是没吃饭,她拿不准他的意思,只好含含糊糊嗯了一声。他又转向母亲,说这几天晚点吃饭吧,正好医院里也忙。母亲看看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问,要不,你下了班去接明羽,回来一起吃?
早川闻言,惊心动魄,一口脆萝卜咽不下去,差点把自己呛死。
她再次拿过水杯,不敢问为什么,只说不用,“从医院绕到立海,不少路呢,回来估计都七点半了……”
父亲倒也没有坚持,只说最近你还是回家吃饭,不是快期中考了吗,营养得跟上,平时也早点睡,“别到时候在考场上晕倒。”
他毕竟是这样的人,即使努力克制,刻薄的本能还是会在谈话将近时冒头。早川假装被牛肉饭吸引,低下头把碗底的那点米粒也刮干净,混着酱汁一口咽下,然后将前面的所有对话打包,轻轻点了点头。也不知道自己点的什么头:是回家吃饭,还是早点睡觉,还是好好考试。也不知道父亲为什么会问她最近是不是没吃饭:是看出她瘦了,还是发现她脸色不对,又或者只是随便一问。
她突然觉得父亲这样是有点残忍的。擅自冷落她,又擅自与她和解。他阴晴不定,掌握主动权,倒显得她从头到尾的努力,像是陷入暗恋的痴心少女。再细想一番,连这比喻,也是恶心的。他到底是为什么转变呢?是因为她已经崭露头角,能够在千人礼堂表演节目,还是因为她的所有努力,终于让她一点点靠近了姐姐的样子?这种思维游戏,大概类似给猫咪玩的毛线团,看着乱成一团,其实只有一根,本质上是自己和自己较劲,挺无聊的。她也知道。只是没法不去想。
因为她马上就要让他失望了。她想起今天在天台上做的那张数学卷子,选择题压轴对了,填空题第三题却错了,正负相抵,加上压轴大题只做出一半,以及函数题没证明完,分数依然上不了180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