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她入剑宗剑冢,万剑齐鸣,不仅剑宗开山师祖的佩剑追着她认主,便是剑谱上排名第一的不嗔剑也嗡嗡震动,意图吸引苏白的视线。
苏白在剑冢转了圈,谁也没有选。
剑宗掌门痛心疾首,质问苏白剑冢二十年开一次,剑谱排名前二十的神剑有十四把在剑冢,既然万剑齐鸣想认她为主,她为何不选,又为何不愿。
苏白想了想,回道:不嗔剑太重,潇雨剑太轻薄,渊烨剑怨气太凝涩,他们都不适合我。
我想打造一把属于我自己的剑。
那时修真界都在背后议论她狂妄自大,仗着自己天赋万年难遇,便眼高于顶,以为自己当真能有那铸剑的天赋。
然而三十年后,她在渡金丹雷劫那日引雷劫淬炼,锻造出溯昭剑。
从此,天下第一神剑易主,不嗔剑只能屈居第二。
然而,现在秦阳眼睁睁看着她用龙吟剑,袖手旁观她的金丹劫运,如今还眼巴巴地看着她,好像仿佛早就清楚,龙吟剑无论如何只会落入他手中。
这剑,她可以不要。
可是——
她也不认为秦阳就能这么轻轻松松得到他。
既然天道设局考验她,那不如她也来替天行道,考一考秦阳有没有资格拿到龙吟剑。
更或者说——
苏白笑了
秦阳算是什么东西?
她想去考一考秦阳背后的靠山,那个所谓圣尊的拳头究竟能有多硬。
“喂。”
少女清冷的声线响起,秦阳转过头望去。
不知何时雷云消散,天光乍泄,她立于剑上,眉眼如画,龙吟剑握于她手上,闪烁着粼粼的微光。
“是龙吟剑!”
圣尊语气激动:“让我看看,我多久没有好好看过他了!”
似是感应到圣尊的存在,龙吟剑在秦阳手中轻微地振动,剑身透着微弱的白光。
“你来这里干什么?”
苏白问道。
秦阳一愣。
他来这里干嘛?
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回道:“我看这里有金丹劫云,想着是哪位同门在此渡劫,故而特意赶来护法。”
苏白眼神不善:“既然如此,那你为何在此处冷眼旁观?”
秦阳心下慌乱,解释道:“元婴巅峰的妖兽……我怎敢胡乱插手。”
“龙吟剑是圣尊的佩剑,你玉佩里又保留着圣尊的一缕神念,难道圣尊当成不能感知到龙吟剑的一丝方位?”
她步步逼人,又发问道。
秦阳被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而这时,秦阳胸前的玉佩冒出点点金光,凝聚为圣尊的模样。
“苏白。”
声音浑厚威严,不容抗拒地说道:“龙吟剑乃我的本命神剑,而我神识尚存世间,你便是得了龙吟剑,也不能和它订下本命契约。”
“不能签订本命契约,更不可能发挥出龙吟剑十成十的威力。”
“你们是在逼着我交出龙吟剑吗?”
苏白神色淡淡:“我不能和龙吟剑契约,可是秦阳不敢碰的元婴巅峰的妖兽,是我用龙吟剑打服的。”
见苏白话里话外的意思似乎并不想让出龙吟剑,圣尊先前对她升起的一丝欣赏荡然无存,厉声责问道:“龙吟剑乃天下第一神剑,你既然无法和他签订本命契约,便要为了一己私欲将他折辱于你的手中吗?”
湖中的少女非但并没有被圣尊的威慑吓到,反倒是抬眼直直看向他。
圣尊眼神一凛。
她背后是是平看过去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江川湖泊,是竖看覆盖整片苍穹的层云叠嶂。
是浓稠如墨的湖面泼上的数点淡金色粼粼波光,灰白寡淡的天穹里数道笔直劈开浓云的一线天光。
天之广阔,地之浩渺,她却仿佛就该站在那里。
一时之间圣尊也无法揣测出她究竟在想些什么。
“如今我金丹已成,秦阳还会是我的对手吗?”
苏白唇角微勾,神色猖獗。
圣尊后退一步,仿佛不敢相信她竟然真的说出这样的话。
他气得胡须发抖:“这般撒泼无赖之人,你以为龙吟剑会臣服于你吗?”
下一秒,一缕风拂过秦阳发丝。
秦阳瞳孔缩紧,少女踏步挥剑,他下意识拔剑抵挡。
龙吟剑用力往下压,秦阳半个身子没入水中,湖面溅起浪花,他连忙御起灵气抵挡。
然而金丹之境的剑气锐不可当,直直在水中逼退他数十米远。
这一次,没有绝境反杀的奇迹。
两年从心动初期跃至心动圆满,他曾因为这样的天赋受万众瞩目,而如今,她以两个月从心动初期跃至金丹之境,那在常人眼里那又是何种可怕的天赋。
若她没结成十成无暇金丹,兴许还会有人议论她在剑冢强行结丹,以后修道必生心魔,可十成无暇金丹成,意味着此人道心坚定,修道之路将会顺风顺水,日后将得天道庇佑。
秦阳握紧归元剑,狼狈地跃出水中。
曾几何时,秦阳心中还抱有一丝幻想,那幻想便是苏白虽绝口不提,可她那日当众退婚,苦心练剑,也只是在和自己怄气。
毕竟他们之间有着数十年的情谊。
苏白有着洛瓦城独女的身份不假,可修真界素来以强者为尊,秦阳那时修剑如青云直上,得圣尊传承,他从数万弟子中脱颖而出,被一众无极宗长老赏识,日后就算坐到同逍遥剑尊一样的位置,也并不是全无可能。
因为知道自己的价值,秦阳向来有恃无恐。
他苦笑一声,唤道:“师妹。”
那双惯来含着锐意的凤眼里此刻有一丝祈求,眼尾也渗出一点猩红。
那是在他幼时挡在他面前,不容许别人说他半分不好的妹妹。
是豆蔻年华,穿着白蝶流苏裙,为见他精心打扮后,昂着头,表面上装得温雅端庄,却总吃吃笑着看他练剑的少女。
是为了他跋山涉水,心甘情愿修道的姑娘。
秦阳声音喑哑,归元剑泛起雷霆,他轻声问道:“我们当真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吗?”
那日圣尊让他放下多余的妄念,只因他妄念的本身,就是想要打败她。
但秦阳有时候也会感到困惑。
困惑于多年朝夕相伴,多年的两小无猜,是否只是他的一厢情愿罢了。
苏白高高立于剑上,此刻终于垂下头去看他。
“内门考核之前,你有大好的前程,内门长老为你撑腰,圣尊教导在后,无数弟子蒙受你的‘兄弟义气’,无数女修仰慕你的惊世之才。”
“我对你来说,不过是一个被你拿捏得死死,耽于小情小爱,无志于天下苍生的妹妹。”
“那时,你何曾考虑过我?”
即便此刻说出这种话,她的语调仍旧波澜不惊。
秦阳心中钝痛,辩解道:“我只是尚未理清你对我有何种情谊,我对你……”
少女轻呵一声,若有所思:“兄妹之情?”
秦阳咬牙,苏白搜寻脑海中的记忆,又道:“既然只是兄妹之情,你明知道鹊桥节是情人相会之日,为何年年雷打不动带我去河边放莲灯?”
“为何在我同别人说你我婚约之际,从不亲口告诉我,你只是把我当妹妹看待?”
苏白眼神愈发冰冷。
将这具身体的回忆翻看了遍,她愈发觉得秦阳的说辞荒谬可笑。
或者说,这个世界都如此荒谬可笑。
她爱秦阳吗?
一开始,的确是对兄长的仰慕之情。
可少女自小和少年一同长大,从未尝过情爱,从未和其他男子朝夕相伴如此之久,在看过那些青梅竹马,少年夫妻终成眷属的话本子之后,心底也会泛起疑惑——
我和他又算什么?
他是不是也像是话本子里的男主一样偷偷爱慕着我。
怀着对爱情近乎完美的幻想以及不渝的忠贞,她先是想着——若是他也心悦于我,那我们俩岂不是就像是话本子里面写着的,神仙眷侣,天造地设的完美一对?
姑娘善解人意,天真娇憨。
少年英姿勃发,剑指天下。
荒谬!
苏白指尖发紧。
灌输忠贞无二的爱情给女子,却殊不知那些情情爱爱的话本子从来不是给男子看的!
那时候秦阳看的是什么?
是剑法,是权谋,是天下苍生应为己任,斩妖除魔需为江山尽忠良!
可少女情窦初开,希翼着一份完美的爱情,因为害怕玷污这份完美的爱情,开始害怕自己的犹豫、怯懦、举棋不定是否是对爱情的玷污。
他们恰好又奉父母之命订下口头婚约,秦阳亦是对她关照有加。
他们说,一个男子倘若不喜欢别的男子靠近你,那就是吃醋的表现,若一个男人为你吃醋,那他是多么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