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先生没想过隐瞒……是我们不敢告诉小宁,怕他多想,就一直瞒着。”
教练说:“团队的负责人一直都是温先生,从一开始就是,当时外包——”
裴陌仿佛被铁钳扯动的神经,忽然在这个词里狠狠跳了下,如同被冰水灌顶。
……他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他曾经在那块投落影子的地板前,不屑地怜悯温絮白。
他知道温絮白想做事,于是大发慈悲地,让秘书从公司里拿一些不起眼的工作……打着“外包”的旗号,暗地里甩给温絮白。
因为还要装装样子,所以走的是官方外包渠道,总要把这些琐事包装一番,混进正式的招聘里。
温絮白没有挑中那些裴陌叫人准备好,准备施舍给他的不起眼项目。
温絮白选中了运动员团队负责人。
温絮白想做这个,因为他少年时最想做的也是世界顶尖运动员——这个梦想被一场病掐灭,但余烬还在。
十二岁前,温絮白参加过国际比赛,因为温家的阻挠,没有团队敢接收他,一切都是他独自操办。
招聘启事允许远程办公,上面写的那些条目温絮白都熟悉,要求全部符合,做起来也完全得心应手。
简直就像……给温絮白量身定做的工作。
裴陌终于后知后觉意识到这点,他从后脑蔓延开尖锐又麻木的刺痛,这种刺痛在他的记忆里毫不留情翻检,扯出清晰画面。
……他曾经带温絮白去看宁阳初的比赛。
这是种相当拙劣的恶意,如果系统买了答案,就会给庄忱汇报,这其实属于某种扭曲的执念——我刺痛你、践踏你最难过的地方、毁掉你的骄傲,你总该对我有反应。
哪怕是愤怒和鄙夷,哪怕是难以置信的失望。
裴陌带着温絮白去游泳馆,看宁阳初矫健地在泳池里穿梭,看开朗、活跃、健康结实的宁阳初。
那是温絮白第一次见裴陌的“心上人”。
裴陌故意盯着赛道,余光却在等温絮白有反应。他等了三组预选赛,烦躁的戾气已经要冲破胸口,才听见温絮白开口:“小陌……”
温絮白问他的话,和赛场无关,让他愣了下:“前段时间,我收到一份工作。”
温絮白慢慢地问:“是你……让人交给我做的吗?”
——在那次冲突后,温絮白就记住,不再越界,不再擅自接手裴陌领域内的任何工作。
这种“不越界”的态度逼得裴陌暴躁不已,他甚至发现,只要他在家的时候,如果不是必须,温絮白就不会再离开二楼。
所以当温絮白终于问起这件事,裴陌最先腾起的,是对温絮白这种回避过度蛮不讲理的愤怒。
“还能有谁?”裴陌冷嘲,他控制不住地刺激温絮白,“你病糊涂了,躺在家里大门不出,也不至于把以前会的都忘干净,这么简单的事都做不了吧?”
温絮白摇了摇头,他看着自己的手。
这双手过去能做很多事,他的网球打得不错,跆拳道也练得尚可……当初的他只差半个月,就将被邀请去瑞士参加攀岩世锦赛,探一探攀石和难度攀岩全能决赛少年组的冠军。
这些过于久远的名词,已经和第一次发病的经历一起,被他仔细整理好,收在记忆的最深处了。
温絮白其实并不介意做这个团队负责人——相反,他很珍惜这种氛围。被裹在赛事热烈的气氛里,偶尔恍惚时,甚至会以为生病才是场噩梦。
十二岁以前的温絮白受温家阻挠,却仍算是温家子弟,有权利动用资源。于是他自己联络赞助、自己安排赛程,自己做自己的教练。
现在这些事不需要他亲自做,只是协调,对他来说更熟悉轻松,并不额外花耗精力……虽然比起他目前选择的剪辑类工作,收入要低了一个档次,但也可以一直做下去。
他只是稍微有一点惊讶,原来这个运动员团队负责照顾的,就是裴陌真正喜欢的人。
那的确是个很不错的年轻人。
温絮白把手收回口袋,赛时的游泳馆对他来说太冷了,他必须随身携带手套和暖手宝,以免刺激到血液循环系统。
这个时候的温絮白,其实没有生出要主动接触宁阳初的想法——直到这天被裴陌带来,他才知道宁阳初的身份,却也从没想过要和对方接触。
作为团队的远程协调负责人,他只要帮那个年轻人扫清阻碍,痛痛快快地游就行了。
……
这天的温絮白,并没因为得知有关宁阳初的事,而生出什么更明确的情绪波动。
因为有别的事情要他想。
实在已经有很多年,温絮白都没亲自来现场,看过任何一场类型的体育赛事。
温絮白不是圣人,不是无心的石塑木雕,他有情绪、有心结,只是习惯性地内敛深藏,罕少表露。
温絮白并不想来看比赛。
他极力让自己足够稳定、足够自洽,不陷入负面情绪,这被他当成一项有必要认真完成的人生任务。
……但这并不是说,他不会疼。
温絮白慢慢收紧手指,他给自己半分钟的时间,调整状态,不再去回想第一次发病后,他一个人躺在病床上,查询过的那些死亡方式。
没人钢筋铁骨、刀枪不入,绝望到极点时,没人不想过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