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这罪就被赦了,伟大的战神阁下就不用再有什么心事, 就能心安理得地回到他最爱的前线,建立功勋,守卫伊利亚。
就和多年前, 这个混账曾经对陛下做过很多次的一样。
……
凌恩在毫不留情的讽刺里沉默。
“我不会……”他吃力地说, “不会再这么做了。”
他终于哑声承认:“我没这么做的资格。”
这样的态度反倒叫努卡警惕——毕竟这人之前还跟一块无辜的星板较死劲, 想要逼着碎片里的陛下接受他的道歉。
努卡盯着他,深信这不过是缓兵之计, 并不放松:“你不要想在我这里糊弄过去。”
努卡不上他的当,沉声说:“我不信你不想和陛下说话。”
按照老负责人的吩咐, 努卡去拿了块新的星板, 所以来的迟了, 很不放心这位一直杵在门外的现任元帅阁下。
不论如何, 凌恩的实力都远超这些舰队成员——如果不是只活一个的拼命死斗, 努卡也没有十足把握控制住他。
更何况事涉陛下。
努卡一直以为,到了这个时候, 凌恩会不顾一切追上去,找陛下说话……或者不说话,至少也好好看一看那个多年未见的人。
不是碎片里久远的记忆,不是皇宫中冰冷的雕像。更不是独自坐在“残星”,独自应邀与死亡会面的伊利亚皇帝。
“他……不和我说话。”凌恩低声说,“我试过了,没有用,他——”
努卡神色一凛,视线倏地转冷:“你去找陛下了?什么时候?!”
凌恩停住话头,僵硬站了一阵,慢慢摇头。
“我没——”他哑声说,“我没去。”
他并没去找陛下。
但即使被老负责人锁死在门外,他的精神力强度,也足以让他知道房间里发生的所有事。
……看得很清楚,也听得很清楚。
他看见了庄忱,除了那块碎片,他其实一直没真正见过二十三岁的、活着的庄忱,那道影子格外真实,却也瘦削苍白到令人心惊……而所有人对着这样的年轻皇帝,都没有表现出错愕。
这并不是因为冷血,也不是因为这些人不关心伊利亚的皇帝陛下,完全不是这样,除了他没人不关心庄忱。
只不过是因为……对熟悉庄忱、陪庄忱走过最后一段路的人们来说,这样的状态,已经是他们的好陛下身体最不错的时候。
能走动、能说话,能和大家从容聊几句天。困了就不知不觉睡一小会儿,睡够了还能醒过来。
……这就已经是所有人奢望中,伊利亚的皇帝最健康的状况了。
……
努卡死死盯着他,将手中星板攥得极紧,指节泛出青白。
“他……过去,很健康。”
凌恩艰难地说:“不是……不是这样。”
或许没健康到能一口气打败十几个军校生……因为伊利亚的小殿下没有厉害的白塔庇佑。
从小就在剧烈的头痛煎熬中长大,小殿下不喜欢吃饭,也不喜欢走路,只喜欢甜牛奶和饼干,一不小心就会生病,身体的确比一般人弱很多。
但也绝不是这样,虚弱得像是沉静暗淡的残星,随时都会坠落。
绝不是这样。
老负责人说得对,除了凌恩,这里就没人见过真正健康、真正活泼的庄忱。
只是因为天太冷不想起床,就躺在枕头堆里,扯着被子卷成一团,把自己变成小球的庄忱。
和任何一个平常的、普通的十六岁少年,都完全没有任何区别……除了早已老去的仆从,没人见过那样的小殿下。
只是能和大家一起说说话、聊聊天的陛下,就已经让所有人喜出望外了。
……这种迟来的觉察足以将人凌迟。
这世上最残忍的惩罚,恐怕也莫过于此,当晚到完全来不及时,一个人终于发现自己原来长了一颗心。
所有想清楚的念头、想说的话、想做的事……都太晚了。
那道影子早已碎裂,裂痕无法补救,因为那里面渗出的是世上最残忍、最冷酷、最无权更改的存在。
死亡。
凌恩无法给庄忱的灵魂灌输精神力。
那道灵魂对他的精神力没有反应,他尝试了不知多少次,甚至无法叫庄忱的衣角动一下——不是庄忱故意不理会他。
庄忱的灵魂回来了,就在不远的地方,他明明已经能清楚地看见……就像他能看到老花匠的鬼魂。
但庄忱无法感知他,不知道他的存在。
他们的精神力不再有共振了。
或许是因为忘记,或许是因为放弃……或许是因为他从未梦到过庄忱。
今夜回来的不是鬼魂,庄忱没力气再做鬼魂了。
这只是一场伊利亚的皇帝用最后心血编织的,送给所有故人的梦。
他无法进入这场梦,这场梦并没邀请他。
庄忱看不到他,听不到他,没办法和他说话。
……
所以,不论他追不追上去、拦不拦住那些人,都是一样的。
没有任何意义,庄忱看不见他。
即使真的发生争执,在庄忱眼中,也只不过是身旁的年轻人忽然开始和一团空气吵架。
……他们的陛下可能会以为自己见了鬼。
凌恩艰难地扯动嘴角,他看见努卡手里的星板,逼迫自己出声:“给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