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拭目以待,秦淮,”艾唯说,“我们还会见面的。”
……
城堡二楼,走廊深处传来平底鞋踩踏地板的细微声响,这人的脚步声不急不缓,直到在窗前停驻。飘窗的窗帘大开,窗前的人暴露在正午刺眼的阳光之中,犹如一座肃穆的雕塑。
“你的客人,似乎已经离开很久了。”柏莎夫人眺望着延伸向庄园之外的道路,提醒说。
“接下来我会见一面卢港的市长。”艾唯并没有回头看她,“原则上,在区政府批准前,你的药物出实验室只能在自己的医院小范围试用。不要发生什么扰乱进度的动静。”
“当然,我承诺过,它会是一件造福百姓的善事,因为这也是我的愿望。辛苦你了,作为答谢,我给你一个建议。”柏莎夫人顿了顿,脸上泛起一丝笑意,“对她那样的人而言,控制永远比吸引有效率得多。”
艾唯提起一边嘴角,回了她一个冷冰冰的笑。
“你关心的东西过于多了。”
夏季正午偶有微风,道路两旁的草地漾起翠绿的波浪。秦淮心有所感,鬼使神差地掀开车后座的遮光帘,望向身后的城堡——除了不知哪块玻璃折射的阳光让她不禁眯起眼,一切都祥和又宁静。
她若有所思,放下了窗帘。
司机问:“小姐,送您回西维特,还是舞厅?”
“看来,你们的艾唯小姐早已经把我的底细打探得一清二楚了。”秦淮撑着下巴,歪歪斜斜地往后一靠,翘起二郎腿,“难道她没有命令过让你送我去哪?”
“小姐让我尊重您的选择。”司机把这方向盘,目不斜视。
这位艾唯小姐身边的佣人都像没有感情的机器人一样,秦淮觉得无趣极了,闷闷不乐地回答:“去西维特。”
司机没有再说话。汽车驶过石桥,驶入去往卢港东区的道路。
庄园向北,有几百米的道路需要经过贫民区。这是达官显贵们迎来送往的必经之路,为了与肮脏的贫民区分隔,两侧修建了几十米宽的隔离带,行驶在路上,一眼望去只有花团锦簇。
离住处至少有一个小时,高烧带来的无力感犹在,秦淮忽然很想抽烟,但手包里除了宴会上戴的首饰,只有那支用来藏药物的口红。于是她只能忍着,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打算用睡觉打发这段无聊的车程。
但可能是无法满足的烟瘾让她烦躁,当她倚着靠背闭上眼时,又不由得思绪不宁。她能在自己的思绪中看到艾唯的脸,带着难以捉摸的笑意一步一步朝她走近,忽然扼住她的脖子——
——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秦淮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坐直了身子。司机开车速度并不很快,汽车正穿过大片的花田。于是她缓缓舒出一口气,放松地靠了回去。
她忽然感到累极了,又觉得自己简直可笑——不用想也知道接下来她的老板会让她做什么。从她接下那个任务开始,冥冥之中,自己与艾唯的命运已经密不可分地交织在了一起。
直到她们当中的某个被对方杀死。
正在这时,一直平稳行驶的汽车忽然急刹车,秦淮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前倾,她撑住驾驶座的椅背保持平衡,皱起眉头:“怎么回事?”
“没什么,小姐。”司机解释说,“只是乌列教会的人在布施,前面的路封了一半,大约有十分钟就能解封。”
“啊,”秦淮挑开车帘,看向前方的人流与车队,喃喃道,“已经是午饭的时候了。”
乌列教是帝国最大的宗教,信徒遍布帝国疆域,教会与帝国行政紧密相连,教士们聆听忏悔,救济贫民,贫民区每个人都受过他们的恩惠。一眼望过去,秦淮看见了教会的汽车,摆开的食桶热气腾腾,教士们长袍一尘不染,对每一位穷人平等地授以微笑与午餐,那些人个个伸长脖子,张开嘴巴,将目光射向大理石台面。
她将车窗打开一条小缝,广场上的叫声、笑声,便从四面八方朝她涌来,吵闹地将她包围,也让思绪有了真实感。一队警察在维持秩序,他们一边与同僚谈笑风生,一边推开冲向主路的人,他们横冲直撞,并不顾忌因饥饿拥挤的人群。
秦淮心不在焉地扫过这称不上有秩序的场面,在教士们看不到的墙角处似乎正发生了一场争执,几个男孩试图从瘦小的女孩子手中抢夺一块面包。她皱了皱眉头,打开车窗,想要伸手招来路边那位警察,可这时车门忽然被人从外面用力一拍,秦淮惊叫一声,条件反射地向后退了退。
“小姐……尊贵的小姐,您能……”拍车门的是个分辨不出年纪的男人,与其说是“拍门”,不如说他整个人朝这边直扑了过来,他褴褛衣衫呈现出污脏的黑褐色,胡子头发被污垢粘得结块,可他紧紧扒着打开的车窗,双手合十,嘴唇不住地哆嗦着,“您能给我些钱吗?用不着很多,我的妻子病得很重,她需要钱,我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
“用不着您很多钱,只要十沃利,十沃利就足够了……或者您随便施舍我几分钱……”
“抱歉,小姐。”司机带着歉意说,“我现在为您关上车窗。”
“求求您,求求您!小姐……夫人……小姐!”
“不要关窗。”秦淮制止说,“艾唯说,要你尊重我的意见。”
司机看向车窗外,路边的警察显然看见了这一幕,正提着警棍朝这边赶来。但听见秦淮的话,他并没有再说些什么。见她翻开了自己的手包,男人一双凹陷的眼睛迸射出乞求的光。可秦淮很快就蹙起了眉头——她的包里只有一支口红,和德文曾经送给她的那条珍珠项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