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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还未及动作,谁料赵姝偏过头来,对着他打了个酒嗝,似是一眼看穿了他,她红着脸一脸颓唐地同他对视。
  放了鹤壶,她极快地错开眼,视线扫过他腰间嵌玉鎏金的革带,犹豫着又朝桌案上的十余道菜看了遍,最后还是抓过肉最多的鸭腿啃了起来。
  冰肌玉骨,油腻菜香,这吃相颇为诡异。她混不在意地啃着,见对方起身时,忙趁着口齿含糊,抢在他前头壮胆般地说:“等我吃饱……用、用手可以,旁的……你且找别人去。”
  这十余日,她虽在梦里,有些事也不是完全没知觉。
  清醒时断不敢说的话,此时便一下将嬴无疾都噎住。
  比起床笫之事,他发现自己或许更喜欢拥着她安心同眠。
  绮念散去,俊逸深刻的眉目抽动着皱了皱,嬴无疾清咳了记,听她如此没有避忌地戳破这档事,他反倒有些不自在起来,转过头沉默地去夹了筷春笋。
  还没送入口中,赵姝蹲在凳上,伸长了胳膊越过他,朝最远的圆盏里夹了只肉丸子,见他没回应,就不依不饶地摇着脑袋自语:“不应该呀,你日日吃素,哪里来那许多精神。”
  男子荤食用的少,于敦伦之事则常要兴致缺缺。
  这是医书上通常的记载。
  她不仅在医书上读过,接触动物多了,偶尔不小心也会遇见,那档子事,也的确是草食的远比不过肉食的。
  难道医书载录有误?
  关乎医理,说着话,赵姝嚼了口鲜咸的肉丸子,甚至转头上下打量起身侧人来,见他皱眉吃着春笋,一脸的难吃隐忍,她神思又立刻游移,脱口认真比较:“王孙,比起奇贾曼,你生的不算好看。”
  “瞳色深了些,肤质更不能比,还有哦,你有颗犬齿不齐整,可惜可惜……啊!”
  嬴无疾忍无可忍,气笑着将人一把搂了过去,醉颜酡红杏眸圆圆的,赵姝尤自夹着没吃完的肉丸子,控诉惊诧地仰首瞧他。
  无辜又怯懦,却只没了半月前的悚然颤栗。
  身体仿佛是有了记忆,鼻息间肉香混着檀木的气味,她用一只油乎乎的手抵在他肌理坚实的胸前,慌张里更多的则是肆无忌惮。
  她若不应,他还真不好做什么。
  怀中身躯绵软微温,嬴无疾忽然勾唇,从她惑人的醉颜间移开眼,也不知怎的,困厄的热意同恶念交织,他望着她手里的肉丸子,哼笑着问:“听闻狍子肉质鲜美,与一般猪羊肉迥异,昨儿有一只不听话的偷跑出苑囿,本君就命人宰了,味道果然鲜美么?”
  他以目示意,瞧着她箸上还剩下的半枚。碧眸无波,神色间一派淡然诚恳。
  好像,真的只是在关心,狍子的肉味。
  赵姝酒意正酣,闻言砸吧了两下嘴。
  她坐在他膝头,顺着他的视线,醉眼朦胧地又瞧了眼筷子上的半枚肉丸。
  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举箸的腕子颤动起来,而后她低呼一声将手里的物什丢去案上,嘴里发出极低极骇人的呜咽。
  那几只狍子,她好端端养了半月,已经是能听懂一些简单的人言指令,每回她去的时候,它们都会乖顺亲昵地围着她打转。
  她胃中泛酸,一口呕出大半酒肉去地上,转头毫不犹豫地挥掌就要同他拼命。
  却被他一把扼上腕子,分毫也动弹不得。
  无力感夹杂怒气裂痛,她两手皆被他轻巧捉住,遂只得哽着喉紧要唇畔呜呜哭了起来。
  一面哭,一面还时不时干呕两下。
  涕泪交集着,有些淌过唇角,她却连拭一下亦不能够。
  “别动。”嬴无疾自不想被她挠破面皮,又要随时防备着她干呕,几乎立刻就后悔起这个玩笑,他随手抽过条巾帕,朝她半红的小鼻子上拧了把,嫌恶却温柔道:“骗你的,我说什么你都信么,也不先去苑囿里看看。”
  一句话不可能立时将胃里心口的不适消解,赵姝又饮得半醉,她想着这一年来的不称意,泪眼婆娑地侧眸看他。
  近在咫尺的人,容颜英挺,正无奈沉痛地望着她。胡奴所生的卑贱庶子,如今却一副俯视鄙夷地看着她。
  泪落得停不住。
  嬴无疾缄默思量,绮念早不见了踪迹,他眼底除了鄙夷外,更多的是自己都为察觉到的无措疼惜,他一手仍捉着她,另一手替她拧完鼻子后,又捧着脸两下拭泪。
  他拭泪的手法看似粗糙迅速,实则连她面皮都不会蹭疼一分。
  掌心五指的重茧若即若离地划过面颊,留下细微温热的触觉,无端叫人觉着心安。
  赵姝隔着雾气怔住。
  两侧面颊的泪被揩去,又落下,他拭泪的速度总是比她落泪的速度要慢。
  珠串似得纷纷滚落,他实在受不得,索性就松开她,两手左右各捧住她脸,斜睨着撇嘴,仰头叹了口气,一双碧眸终是正色近瞧她,竭力挤出了个哄慰的笑,嗓音沉沉地低声问:“缯侯上一世本该是河神吧?这一世来历劫投胎的,否则……你是水做的不成,哪里来这许多泪?”
  本是编排的话,可他说着说着,语调愈发温柔哑然,唇边的笑亦愈发暖起来,眉宇间尤带了分隐忍的忧虑,碧眸里全部都是眼前人,便显的一张胡汉杂糅的孤傲面容,竟透出罕见的脆弱来,甚至叫人觉着,依稀有了两分奇贾曼的风华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