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炷香后。
魏忠贤在乾清宫见到了朱由检,一同到场的还有内阁首辅韩旷,次辅钱龙锡,以及神情激动的懿安皇后张嫣。
“皇上,不知皇上召臣过来所为何事?”
朱由检说道:“魏卿可知刑部衙门对面的巷子里发生了一起命案?”
魏忠贤想不明白朱由检为什么关心起命案来,那不是五城兵马司和锦衣卫的差事么。
“老臣不知。”
“死者三人皆是锦衣卫,一名总旗,两名校尉,这三人是奉命保护林三去往刑部大牢提审客氏心腹的,而林三也同时失踪。”
魏忠贤皱了皱眉:“皇上,这与老臣……”
“命案发生时,当值兵丁和附近住户听到有人喊你的名字,初步判断是林三所发。”
魏忠贤脸色一变:“皇上,这是诬陷,有人诬陷老臣。”
他是想林三死,但绝不想林三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死,可是怕什么来什么,不管是真有人劫走了林三,还是自导自演的苦肉计,总之局面对他不利。
张嫣怒道:“魏忠贤,全京城都知道最想林三死的人是谁,你以为他一死,宝船案就查不下去了对不对?”
“皇后娘娘,说话要讲证据,不能只凭一句话便断定此案是老臣所为。”
“不是你,难保不是你手下人为主分忧。”
朱由检微斜:“韩首辅,钱次辅,这件事你们怎么看?”
韩旷和钱龙锡对望一眼,前者说道:“启禀陛下,臣同意魏公公的观点,不能因为听到命案现场有人叫魏公公的名字就把命案认定魏公公所为,不过……懿安皇后的话也有几分道理,关于林三失踪这件事,臣以为很可能是一些胆大包天的宵小之辈在搅风搅雨。”
钱龙锡说道:“臣附议。”
朱由检看向张嫣:“皇嫂,朕觉得韩首辅和钱次辅言之有理,不能因为命案现场传出“魏忠贤”三个字就断定是魏卿所为。”
“皇上,林三揭露客氏罪行,细查宝船案,没有落得功劳奖赏,反而因为得罪魏忠贤失踪,或许已经被人灭口。你这样偏袒他,满朝文武会怎么看?尸骨未寒的先皇会怎么看?”
一句话说的朱由检面露尴尬。
魏忠贤心说坏了,这个女人比他想象中还要难对付,那个林三究竟跟她什么关系呀,值得做到这种地步,几乎已经是在逼宫了。
“皇嫂莫急,现场未见林三尸身,那便说明绑架者暂时不会取他性命。”朱由检叹了口气,望魏忠贤道:“这样吧,魏卿先把东厂的事务放一放,什么时候林三回来,再继续提领东厂,免得惹来群臣非议,说朕袒护魏卿。”
“皇上……”
魏忠贤刚要说话,韩旷和钱龙锡异口同声道:“皇上圣明。”
“那就这样吧,王承恩,替朕送皇嫂回坤宁宫。”说完这句话,朱由检从龙椅上起来,走了。
魏忠贤看着韩旷和钱龙锡恨得牙痒痒,这两个人当然乐见他从东厂提督的位子上下来。
如果说他是一只老虎,那东厂就是利齿,拔了牙齿的老虎还剩下什么?
爪子而~
他又看向张嫣,发现那个女人脸上的失魂落魄并不像装出来的,似乎林三失踪真的跟她没有关系。
朱由检说林三什么时候回来,他什么时候官复原职,说明皇上还是很给他面子的,只是在用罢官敲打,逼他把人放回来堵张嫣的嘴。
韩旷、钱龙锡俩人摆明不在乎林三死活,只想利用这件事摆他一道。
难不成……林三失踪对他们来讲真的一场意外?
……
魏忠贤不知道,给他带来大麻烦的那个人已经离开顺天府,正马不停蹄地往杭州赶。
假装失踪的事他谁都没告诉,就连妙彤也只是知道他有要事南下,不过离开的法子很特殊,要她保持镇定,给予配合。
哥已离开京城,但是京城依然都是哥的传说么?
林跃觉得自己颇有几分做祸害的天赋。
由京城到杭州,直线距离都要1000多公里,像八百里加急这种待遇他是不行滴,一匹健马日行也就300里上下,因为古人的一里比现代的一里要尺度小些,林跃途中已经算是撒钱式买马换乘了,到杭州还是用了十三天。
这速度被大反派嘲笑了一路,气的差点真把傻鸟当野味烤来吃。
一人一鸟找到北斋、丁白璎二人在城郊的房子时,已是日薄西山,余晖潋滟的时景。
蜿蜒远去的小清河装载着夕阳的梦,汩汩流向远方,尚温的风吹动屋檐下悬挂的纱帐,像是玉人迤逦的裙摆,篱笆后面有一片丝瓜地,用竹竿搭成的架子上垂着几串臃肿果实,看起来是要留它们做种。
丝瓜地对面是石桌和石凳的组合,上面摆着棋盘,旁边还有一把竹凳,竹凳上卧着只鼻尖有杂色的白猫。
林跃推开院门的声音惊动了它,睁开眼睛看了看又闭上,继续它慵懒的睡姿。
便在这时,正屋门口的布帘晃了晃,一个单薄的身影提着木桶从里面出来,似乎是要去瓮里打水。
“北斋。”
随着这声招呼,提着水桶的女人停下脚步,呆呆看着院门处走过来的男人。
周泰的回信她收到了,知道他会来杭州,不过在她看来从京城到杭州怎么也要大半个月,然而这才十一二天人就到了,瞧这风尘仆仆的样子,路上怕是没好好休息过。
“你到的好快。”
她也不去舀水了,把木桶往地上一放,回头冲屋里喊道:“白璎,你看谁来了。”
不多时,门口的布帘掀开,一张带着淡淡哀愁的脸出现在北斋身后,看到庭院中间站的男人呆住了。
丁白璎跟北斋一样,没有想到他到的这么快。
林跃拍拍身上的土,把肩膀上的包裹摘下来递给北斋:“打水是吧?”说着话拎起木桶走到水瓮前面,拿起旁边放着的葫芦瓢一下一下把木桶打满水,拎着走进正屋。
直到里面传来“放哪?”的问话,北斋才反应过来,一头扎进客厅。
把水桶放进里屋,林跃走回前厅,打量一眼房间的陈设,不由微笑点头,到底是文艺女青年,也就一个来月吧,就把房子经营出家的感觉。
“你坐,先坐。”北斋把他让到座位上:“看你这样子,路上没歇脚吧,我先去给你泡壶茶解解渴。”
“好。”林跃目送她离去,转头看向坐在下首的丁白璎。
“你脸色很差,这几天没休息好?”
丁白璎看着地面点了点头,任何一个女人遇到这种事都不会开心,休息好?能吃的下饭睡的着觉都算是心大了。
林跃没有拐弯抹角,开门见山直入正题:“孩子……你确定是那个假太监的?”
丁白璎嘴角抽动几下,深吸一口气,缓缓点头:“是。”
稍作沉吟,林跃又问:“你打算怎么做?”
“这个孩子不能留……”说这句话的时候,丁白璎的声音有些颤抖,因为眼睛一直看着地面,林跃不知道她的目光有怎样的改变。
别说放在古代,就算是现代社会,正经人家的姑娘决定把肚子里的孩子打掉,不管是恨的人的种,还是爱的人的种,总之绝对不会一脸平静。
便在这时,北斋从后面走出,手里端着一个托盘,里面是青花瓷的茶碗,许是察觉到客厅的气氛不对,把茶碗放到林跃身边的桌子上,借口去外面劈柴烧水以便他待会儿洗澡解乏,快步走出客厅。
就现在的气温,以林跃的体格哪里需要洗热水澡,不过他没有拦她。
“你确定要这么做?”
“不然呢?把孩子生下来抚养长大?”
丁白璎惨然一笑,之前她一直劝自己把那晚的遭遇当成一个噩梦,天亮了,梦醒了,也就罢了,然而怎么也没有想到,那不是一个噩梦,是如影随形的梦靥。
就那么一次,谁知道竟怀上了。
女人最宝贵的是什么?贞操。
贞操没了,还怀了仇人的孩子,这是多么讽刺的一件事。
知道肚子里有了假太监林三的孩子后,她甚至想到过死,可是想想几次三番把她从危机中救出来,一路悉心照料和开导的周泰,又觉得不应该辜负他的付出,所以这些天来一直活在迷茫与困惑中,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哒哒哒~林跃的手盖在茶碗上,食指轻轻敲打碗盖,现在绝对不是摊牌的时候,可要怎么做才能说服她留下孩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