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思宁妈妈冷眼瞧着跪在她们面前的母女两人,神色不仅没有动容,反而愈发厌恶:“惺惺作态给谁看?以为这样就能改变已经发生的事情吗?就能把宁宁的爸爸还回来?就能弥补这么多年我和我女儿的伤害吗!”
“柳梅,别再这里恶心我了,就算你把头磕破了,说一千次一万次对不起,你和你女儿都该死,谁让你们有个杀人犯丈夫,杀人犯爸爸,有种你们娘俩就去死啊!”
歇斯底里的的声音尖锐又刺耳,成功引来学生们的注意,教导主任一抬眼,就发现了窗户外面站了好几个学生。
见有人居然拿出手机,教导主任立马站起来,走到门口赶人:“拍什么拍,就知道拍拍拍,这里是学校不是让你们玩手机的地方,看来下次开会的时候,我们要好好讨论该不该让你们带手机来学校了。”
如果不是这些破手机拍下了昨天的视频,他也不用出现在这里解决这些糟心事。
听到教导主任发威,几个学生吓得连忙把手机放下,生怕教导主任一个不爽让他们上缴,如果校方真的制定了白纸黑字的校规不让带手机,他们几个岂不成了全校公敌?
把人赶走后,教导主人深呼一口气,他现在很想一走了之,这件事太难办了,要只是普通的校园霸凌可能还好点,无非就是道个歉,写个检讨,再给点甜头的事情,但偏偏这事还夹杂着血海深仇,他怎么处理都是错。
在一旁吃瓜的范明宇和他妈妈正在窃窃私语。
范明宇说:“老妈,我忽然有点同情她了,我是不是有病?”
范明宇妈妈小声:“你妈我也有点同情她们,说实话,杀人的又不是她们母女,至于这么咄咄逼人,非要人去死,把人逼死了,不也是变相的杀人犯?”
范明宇妈妈感觉袖子被拉了拉,就见儿子对自己疯狂使眼色,范明宇妈妈心里头一个咯噔,抬眼过去,果然看到了杨思宁妈妈用一种杀人的目光盯着自己看。
范明宇妈妈吓了一跳,往自己儿子背后躲,范明宇只能硬着头皮护着坑儿子的老妈。
范明宇妈妈见势不对,认定此地不宜久留:“主任,我们都是请了几个小时的假过来的,还得回去上班赚钱供孩子上学呢,我看,现在也没我们的事情了,那我们就先回去了。”
现在这个局面,人多了确实更麻烦,教导主任只能点头,然后对坐在一旁的顾音说:“注意身体,如果有问题要随时找老师。”
按照正常入学流程,每个学生都需要提供体检报告,如果有潜在高危病患,他们在筛选资料的时候就会以别的名义筛掉,但顾音走了特殊通道,花大价钱进来也只读一年,所以也就没有要她的体验报告,吐血的事情发生之后,招生办那边肯定后悔死了。
可惜现如今后悔也没用了,他们也只能时常留意这个叫顾音的女同学,千万不能让她在学校有个好歹。
范明宇妈妈很热心的拉上了孟缨络的手,一起逃离这间压抑的办公室,一边走还一边说:“这件事是我家明宇的不对,要不我们现在就去做个身体检查?既安了你们做父母的心,也能安了我的心。”
孟缨络没答,看向顾音,小姑娘不出意外地摇摇头。
孟缨络这才回道:“不用了。”
“别啊,检查费我们出,后面真要出事也我们出。”
经过刚才的事情,范明宇妈妈心里很慌,万一这个病恹恹的女同学真出了毛病,一命呜呼了,那她儿子岂不是也成了杀人犯,她不就变成了杀人犯的老妈?
然后……
范明宇妈妈偷偷打量身侧的这对夫妻,两人都比她高上不少,男的长得凶神恶煞,体型一看就是练家子的,感觉一拳就能把她全家揍飞。
再看看女方,虽然不是壮实的那一类,但露在外面的手臂线条一看就很紧实,平时应该有健身习惯。
范明宇妈妈平时也没少在网上冲浪,脑子里立马冒出一个贴合的描述,那就是“双a夫妇”,这么a的夫妻,怎么就生了一个病弱的女儿呢?
要不是这姑娘和孟缨络长得有几分相似,身高也很高挑,范明宇妈妈很难不怀疑两人是不是顾音雇来的父母。
不是她脑洞大开,而是她身边这个逆子还真干过这种事情,小学的时候,儿子班上换了一个新班主任,因为这位老师不了解学生的家庭成员,她这个逆子就胆大包天的雇人当他父母,去老师面前挨训。
想到这件事,范明宇妈妈立刻扭头,恶狠狠地瞪了一眼身边的儿子,成天就知道不干正事,给她惹祸!
范明宇被瞪得莫名其妙,他现在十分的郁闷,因为从昨天开始他就变得很倒霉,打抱不平反被“打”,还被“吐血碰瓷”,好不容易可以回家了,骑山地车回家的路上不小心翻车,脸部结结实实的撞在了路灯杆子上,跌跌撞撞的回到家,就被家里养的巨型犬扑倒,从台阶上摔了下去,还好没摔到要害。
再然后,他洗澡的时候热水器坏了,差点被烫伤,好不容易见到了明天的太阳,结果又被叫家长,被自家母上大人锤了几下,现在又被瞪了好几眼。
这也忒倒霉了吧。
范明宇忍不住看向走在身侧的少女,因为父母都不高,范明宇的个子还不到一米七,和顾音走在一起的时候,他才发现顾音貌似比他高一丢丢,瞬间更郁闷了。
一个病秧子长这么高做什么?
察觉到身侧的目光,顾音只看了一眼范明宇,就收了回来。
接下来还有两节课才会放学,家长们只能自己先回去了。
那边,教导主任望着还跪在地上的母女二人,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如果可以的话,他宁愿装病在家,也不想把这个活揽在身上,可惜打工人身不由己,他只能硬着头皮面对关系剪不断理还乱的三位家长。
苏诗曼妈妈自然看出了教导主任的为难,也觉得再继续下去,这件事也不会有什么结果,总不能真的让柳梅她们母女来个以死谢罪吧?
到时候外面的舆论可就不利于她们了,自然是要见好就收,苏诗曼妈妈上前一步,对情绪逐渐平缓的杨思宁妈妈低声:“这里不方便,宁宁她们还要继续在这里上学,闹到她们同学面前不好看。”
这所学校是云西市最好的私立学校,当时入校花了不少功夫进来,要是为了这件事不得不转学,苏诗曼妈妈可不乐意。
要转学也是别人转,反正她家曼曼不会转,好学校就代表好资源,这里那么多有钱人家的孩子,很适合让孩子拓展优质的人脉,不然外面的人也不会削尖脑袋的想把孩子往里面送了。
杨思宁妈妈也知道不能影响孩子,做父母的不都是为了孩子活着吗?孩子好了她们才会好,而且她家宁宁已经够委屈了,要是再被其他同学指指点点可怎么办?
“这件事我家宁宁,还有她家曼曼都没有错,所以我们不会道歉的,你们校方还是好好想想该怎么对其他家长解释,学校有个杀人犯女儿的事情吧。”
苏诗曼妈妈随意地拢了拢头发,慢悠悠提醒:“主任,我听说家委会那边很关注这件事,你们校方最后总得给出一个满意的交代,其实也很好解决,就看你们校方聪不聪明了,不然最后只会搞得大家都不好看。”
教导主任一脸苦笑,把这两位难搞的家长送到门外,等到两人离开,他才看向已经站起来的柳文静,他见柳梅神色恍惚,立马伸手,要去把柳梅拉起来,柳梅却毫不留情地避开了他的手。
“主任没事的话,我们也走了。”
教导主任暗中摇头,这叫什么事啊,他想了想,说:“其实最近柳文静同学可以在家调整几天。”
现在很多学生都知道了这件事,难保不会出现过激的行为,这些小屁孩总以为自己是正义的化身,最容易站在道德点上对人指指点点,他很怕柳文静承受不了四面八方的恶意,从教学楼一跃而下。
到时候热搜头条恐怕就有他们学校的一席之地了。
身心疲惫的柳梅点点头,确实不能让女儿继续待在这个学校了,早知道会碰上那两家,她说什么也不会让女儿来这所学校的。
“那你们慢走。”见柳梅肯配合,教导主任总算松了口气,至于最后要怎么处理还得看校董会那边的商议,根据他多年的从业经验,要想把影响降到最低的话,柳文静恐怕会被劝退处理。
柳文静学习很好,而且还是高一火箭班的学生,虽然舍掉一个给学校挣荣誉的好苗子实在有点可惜,但在这种事情面前该怎么取舍,有脑子的人都知道该怎么选。
母女两人一言不发的走到门口,一直缄默不语的柳文静陡然抬起头,看向教导主任,声音嘶哑:“我爸爸不可能杀人。”
教导主任愣了愣,礼貌性的笑了一下,没说话。
“静静!”柳梅怒叱一声。
柳文静抿唇不说话了。
【不委屈吗?不难过吗?不痛苦吗?】
【为什么所有人都怨你?为什么连自己的母亲都不站在你身边?难道你就真的一点都不恨吗?】
那道声音再次如鬼魅般响起,一点点引诱少女,激发她心里的怨与恨。
柳文静仿佛没有听到这些话,垂着脑袋,继续一言不发地跟在柳梅身边。
这时候还处于课间活动,在教室外面走动的学生不停地往这边打量,一边看,一边和身边人窃窃私语。
【你猜猜他们都在说什么,要不要我帮你听听?】
【“好恶心,为什么要和杀人犯的女儿读一所学校”,“这种人就不配和我们待在一起”,“杀人犯的女儿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她在看我们,惨了,会不会忽然来杀我啊,我好怕”】
一句又一句的恶意,通过这道声音一字不落的转述到了柳文静的耳边。
“静静?静静?”
柳文静恍惚听到有人叫自己,抬头看去,只见她们已经到了宿舍里,柳梅正在帮她收拾行李。
“静静。”
“嗯。”
“转学吧。”柳梅已经帮女儿收拾好了行李,柳文静的东西本来就不多,一个行李箱就能解决,其他的都是学校本来就配备的东西,不用专门带走。
注视着柳梅额头上的明显淤青,柳文静抿紧了嘴角。
那道声音还在锲而不舍的帮她“抱不平”。
【凭什么每次都让你妥协?为什么就没有人在乎你的感受?只要你签了合约,我会帮你的,等到碍事的人都清理干净了,你以后再也不用躲躲藏藏了,不好吗?】
见女儿迟迟不说话,柳梅皱了一下眉毛,其实以前的女儿并没有这么内向,反而是个活泼开朗的孩子王,直到那件事情发生后,她才渐渐的不爱说话了,身边也不再有朋友往来,人也逐渐变得阴沉起来。
“妈妈知道你委屈,但是我们什么也做不了。”
柳梅像以往一样,让女儿认清楚现实,只要在逃杀人犯亲属的身份在的一天,她们永远只能接受舆论的审判,被害者家属的谩骂侮辱,甚至是肢体伤害。
哪怕从始至终她们也仅仅只是“凶手的亲属”。
哪怕在丈夫的事情出现后,柳梅为了不影响生活终于决定起诉离婚,也改了女儿的姓氏和名字,换了一个地方生活,也再婚了,终究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为什么?”
柳文静静静凝视对面的女人,那双黑沉沉的眼睛看人的时候有些渗人,柳梅下意识有些不喜。
“为什么永远都要让我妥协?”
小学的时候,学校的人知道她有个杀人犯父亲,就不断在她的座位上丢垃圾,放胶水,刻字侮辱,甚至拿美工刀来挑衅她。
她只不过是为了自保,才愤怒的把刀子夺过来,结果就演变成了她小小年纪就想杀人。
妈妈永远只会让她忍,不管发生什么她只能一忍再忍,只会告诉她,如今的她一旦被人抓住错处,只会被欺负得更厉害。
久而久之,柳文静渐渐忘记了反抗,也忘记了那个也曾挥舞过拳头,想要保护自己,也想要保护母亲的自己。
女儿的问题让柳梅陷入了漫长的沉默,心里头也悄然腾升出一股邪火,这股火长久地积压在她的心头,越积越多,这一刻容纳情绪的容器,终于再无法塞下更多的情绪,瞬间全面爆发。
她面色略有狰狞,痛苦又厌恶的看着自己的女儿:“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也想知道为什么!你来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我这么努力的摆脱你爸带给我们的伤害,还是会一次次面临这样的事情?”
“为什么你就不能乖乖听话,好好学习,不要惹祸,让我一次次给你擦屁l股?为什么我都离了婚,有了新家庭,却还是要一次次承担你爸犯下的那些错!”
“你说!我又做错了什么!”
柳梅曾经无数次安慰自己,日子久了再大的苦难都会过去的,她不能用前夫犯下的错误来惩罚自己和女儿,杀人的又不是她们母女,不该让她们来承担苦果。
拿着那些公款的前夫此时此刻指不定逃到了国外,在世界上的某个角落改头换面,有了全新的生活,有了新的家庭,有了新的开始,她们母女自然也更有资格重新开始。
可现实却一次次告诉她,这些都是痴心妄想。
“静静,妈妈真的好累好累,妈妈感觉要支撑不下去了,你不为妈妈着想,也要为你妹妹,你李叔叔想想,他们都和你爸的事情没关系,总不能还要被人非议一辈子吧?”
柳梅上前,双手用力抓住女儿的手臂,一寸寸的收紧,试图用这样的方式让女儿清醒一点,看清楚现实,不要给她惹祸了。
“你能不能放过妈妈?让妈妈下半辈子好好喘口气?妈妈真的不想一辈子困在过去了。”
柳文静的眼睛一眨不眨的凝视眼前这个中年女性,何曾几时,她感觉妈妈越来越陌生了。
柳文静动了动嘴巴,喉咙又紧又疼,说不出话,过了半晌,她才用尽了全力问:“妈妈,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柳梅被问得哑口无言。
女人抓着女儿的手缓慢松开,又无力地摆在身体的两侧,轻轻道:“我和你李叔叔商量过了,觉得以你的成绩去国外读书也不错,钱的事情你不用担心,我们会解决,到了国外你好好上学,以后能在那里找到稳定的工作最好,要是有条件的话,你可以考虑移民。”
少女眼眶通红,声音嘶哑得不成人声:“我不去,我要在这里等爸爸。“
她不信爸爸会做出那种丧心病狂的事情,这里面一定有误会,一定不是大家认为的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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