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少女的一阵阵的闷咳中,校服鬼的神色从茫然转变成恍然大悟,看样子是想起自己死亡时的画面。
他下意识摸了一下脑袋,又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体,身上穿着的还是他熟悉的校服,干干净净的,没有任何一丝刺目的血迹。
“我好像见过你。”校服鬼望着顾音的脸,见过顾音的记忆一点点清晰起来。
见他的意识逐渐清晰,顾音才再次开口:“你有什么心愿,我可以帮你达成,但达成心愿后,你的魂体会因为少了执念的支撑,会比寻常的鬼消失得快一点,倘若这个执念是支撑你‘活下去’的唯一执念,有可能会在完成后就会原地消散。”
“总之,魂体消散的速度因鬼而异。”
顾音向以往一样说出完成心愿会导致的后果,特别是对临时任务鬼而言,他们有必要知道这个后果,毕竟是顾音主动找上门帮他们完成心愿,而不是系统分配,所以她有这个义务告知。
鉴于对方之前意识模糊不清,顾音又多说了一句:“人死后没有轮回,死了就是死了,除非有途径和天赋修炼,不然大部分鬼都迟早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散,亦或者遇到什么意外消失,比如被其他鬼吞噬之类的不可控因素。”
正因为如此,很多鬼死后很少会遇上比自己早死的家人,或熟人。
校服鬼刚恢复清晰的意识没多久,只懵懵懂懂地点头。
他飘到顾音前面的位置,和她面对面。
校服鬼恍惚记起来不久之前这里发生了什么。
“姜老师……刚才那个人是姜老师吗?”清醒之后的校服鬼不太敢确定刚才那个人,就是他记忆中的那个姜老师。
“如果你说的老师叫姜伟凡的话,那的确是他。”顾音点头,“你跟了他这么久,难道没有印象吗?”
校服鬼摇了摇头,对于死后的记忆还是很混乱:“我只记得我死后一直在一个地方待着,后来似乎又跟着一个人,有时候会清醒一点,有时候又很混乱。”
顾音表示理解,毕竟校服鬼死的时候脑袋都爆浆了,如果没有专业的入殓师帮忙修复的话,他死时是什么样,那么死后就是什么样,没了完整的大脑去进行思考,只会凭着一些本能做事。
他会跟着姜伟凡,会安慰周斐然,会叹气,会说姜伟凡和以前不一样了的话,可能是当时有什么东西触发了他的本能,他才会做出一些看似有意识的行为,但实际上,他或许连自己是谁,在做什么,在说什么,都全然不知道。
想到刚才的姜伟凡,校服鬼的表情又变得复杂起来:“姜老师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他以前是什么样?”
既然确定要把对方当成临时任务鬼,顾音十分有耐心的引导他说话,激发他想要完成心愿的念头,这样她才能看到对方脑袋上出现临时任务图腾的标记。
提起以前,校服鬼的表情变得悠远起来,喃喃:“和现在完全不一样,他以前很严肃,很少笑,每天都在想着如何提高班上同学的成绩,从来不敢有学生像刚才那样和他说话,也不会这么没礼貌的叫他老姜,在学校里老师就是老师,学生只是学生,一个教书,一个学习,应该分清楚彼此的位置。”
校服鬼不太赞同国际班的学生们,去用那种轻佻的态度对待作为老师兼班主任的姜伟凡。
顾音并不表达自己的看法,师生关系本来就多种多样,有喜欢和学生打成一片的老师和学生,自然也不缺一板一眼,把师生关系分得很明白的老师。
读了这么多年的书,这两种类型的老师顾音也都遇到过,不过大多老师基本都是该严肃的时候严肃,该轻松的时候轻松,并不会太极端的和学生相处。
像姜伟凡这种不着调,不称职,宿醉到学校上课的老师,说实话,顾音第一次见。
至于校服鬼口中的那种一板一眼,惟成绩是论的老师,顾音倒是没少见。
两种极端,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想必是出现了什么重大的变故,足以改变他人生观的变故。
顾音注视眼前的校服鬼,毫不客气的点明:“他的变化是因为你。”
校服鬼愣了愣:“因为我?”
他想起了不久之前姜伟凡在纸上写的那两个字,也就是他名字的后两个字,也隐隐记起了顾音对那两个字的分析。
校服鬼有些不安地抿了好几下嘴巴,才开口:“好像……真的有可能是因为我。”
顾音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校服鬼似乎不太愿意去回忆死前的事情,但还是稳了稳情绪,才解释:“我在他的课堂上,我和他吵了几句后,当着他的面从窗户跳了下去。”
第121章 不称职的是谁(二)
校服鬼的本名叫冯佳杰。
死之前还差几天才到十八岁,当时他是复读生,就读于位于北方乌兴市的玉秀中学。
玉秀中学是当地的一所重点高中,学神遍地走,学霸多如狗,可以说从上到下,所有人都处在一种紧绷的学习状态。
冯佳杰是高考失利后,父母各种赔笑,走了很多关系才把他加塞到这所学校复读一年的。
从小到大,冯佳杰都是别人家的孩子,周围人的榜样,学习成绩一直遥遥领先,小学的时候在老师的建议下跳过级,因为他父母的文化程度都不高,赚的都是辛苦钱,所以两人都对冯佳杰寄予厚望。
也正因为如此,夫妻二人在孩子的管教方面极为的严苛,除了学习以外的事情,什么都不准他做,不然就是玩物丧志,就是他对不起父母辛苦的供养。
哪怕冯佳杰的成绩排名只产生了小幅度的波动,他们也无法接受,甚至为此制定了相关的惩罚制度,来管教“不好好学习”的儿子。
在这种高压环境下逐渐长大的冯佳杰,起初身上并未出现端倪,学习成绩一直保持优异的状态,可是即便这样,他的父母依旧不满意,为了不让儿子骄傲自满,他们从来都不会夸奖他,只会变本加厉的打压。
每次亲戚朋友聚会的时候,大家当面夸冯佳杰成绩优异,父母有福气的时候,冯爸冯妈开口的第一句话不是赞同,而是毫无顾忌的贬低自己的孩子。
在冯佳杰的记忆中,他似乎从来都没有得到过父母的夸奖,不管他多拼尽全力的去做到最好,父母说给他的第一句话永远都带有打压意味,不许他为任何一次成功感到洋洋得意。
仿佛他所做的一切都只不过是侥幸,是运气好,而不是凭借他本事得来的,是父母辛辛苦苦帮他打造出来的,他所有的努力在父母的“教育成果”面前都不值一提。
在看似风平浪静的家庭环境中,冯佳杰很顺利从初中毕业,上了高中,当时他上的是一所私立学校,因为中考成绩优异,校方开出了高价和一系列优待条件,就为了让冯佳杰这个中考状元到他们学校读书,增加他们学校的名气。
因为冯家的家庭条件一般,校长又给冯爸冯妈画了很多大饼,保证能让冯佳杰享受学校最好的学习资源,所以夫妻两人不顾冯佳杰的意愿,让他去读了这所学校。
长期被父母打压的冯佳杰即便再不情愿,也不敢提出反抗,只能顺从父母所有的要求,乖乖去了这所学校上课。
这所学校是他们当地还算出名的私立学校了。
不是因为教学质量出名,而是学生够能惹事出名,一开始这位校长是想打造高品质的贵族学校,可惜他招到的学生有钱归有钱,却一个比一个能惹事,学习成绩也是参差不齐,背后的家长也很多事。
一来二去,坏名声就传出去了,正常的家长自然不会让自家孩子报考这么一个不靠谱的学校,自毁前程。
为了挽救名声,校长就决定花高价从各个学校挖好学生,不仅可以用来当做招生的门面,也能带动其他学生一起学习。
所以这才盯上了冯佳杰这个中考状元。
因为校长是铁了心想要实行改革,把学校打造成有质有量的私立高中,所以从冯佳杰那届开始,学校正式实行了强制住宿制,每个月最后一个周末学生才能回家,其余所有的生活时间都是在学校进行。
期间学生不能带任何电子产品入内影响学习,每个人都必须严格遵循学校的管理制度,不然记过,记三次过就退学处理。
冯佳杰的噩梦也就是从上高中的时候开始,作为校方特意挖过来的“宝贝疙瘩”,他不断出现在各位老师的嘴中,目的是想激励那些不好好学习的富家子弟,但很可惜,这种行为只引起了反效果。
让冯佳杰备受关注的同时,也成功被厌烦他的同学们孤立了,虽然并没有发展到肢体上的欺负,但少不了言语上的讥讽侮辱,和大家抱团式的冷漠对待,这些行为足以让敏l感的他产生巨大的心理压力。
一开始冯佳杰还会和老师说明这些情况,虽然老师并没有选择漠视,但也因为他“不正确”的帮助,也让大家对他的欺负更加变本加厉,导致他渐渐变得愈发沉默起来。
冯佳杰完全不敢和父母说自己在学校的情况,因为他知道即便说了,父母也只会轻描淡写的丢过来一句“你去学校又不是交朋友的,好好学习才是正事”,“我们供你上学已经够累了,这种小事难道还要让我们帮你解决吗?”“只要你行的端做得正,还怕被人欺负?”
这些诸如此类的话,冯佳杰已经听了不止一次,光是在脑子里想想就让他无比的窒息,所以他哪里敢去找父母叫屈诉苦。
渐渐的,在家庭和学校的双重压力中,冯佳杰的成绩逐渐下滑,老师们的指责,同学们幸灾乐祸的讥笑嘲讽,父母的谩骂和哭诉,让他苦不堪言,压力重重。
在这种喘不过气的生活环境中,冯佳杰找到了一个极端的解压方式:自虐。
当锋利的小刀片一次次划过皮肤,产生的痛感会让他有种诡异的畅快和清醒感,也就是靠着这些扭曲的解压方式,他勉强保住了前十的位置,但整个人也已经达到了极限。
一直到高考前的晚上,父母依旧喋喋不休的在他耳边强调高考成绩的重要性,让他痛苦又焦虑,为了冷静下来,他又开始用那种极端方式伤害自己,也导致高考的时候因为伤口发炎,发起了高烧,直接在考场昏迷,最终没能完成这场在父母眼中能决定他一生的考试。
也因为进了医院,父母才发现了他伤痕累累的手臂,夫妻两人认定这是其他人弄伤的,儿子在学校被人欺负了,立马去学校大闹了一场,非要找个说法。
虽然冯佳杰确实遭到了三年的校园暴力,但一直以来都是冷暴力,他身上所有可见的伤全是他自己弄出来的。
他也和父母交代了实情,可是父母根本不听他的想法,一心认定就是学校的人弄伤了他,最终学校不堪压力,秉着人道主义给出了一定的赔偿。
夫妻两人拿到这笔钱,决定让冯佳杰回老家复读,丝毫没有想过以儿子现在的心理状态,究竟能不能承受复读的巨大压力。
他们对这次复读十分的看重,因为私立学校的惨痛教训,他们决定这次要读一所公立学校,最后选了玉秀中学。
玉秀中学不管是教师的教学质量,还是在读学生的质量,在当地都是数一数二,有口皆碑的,但也十分的难近,特别是对复读生的要求很高。
夫妻两人也是托了七大姑八大姨,到处找关系,才让儿子顺利加塞进去再读一年高三。
夫妻两人一心认定儿子之所以会被欺负,会高考失利,一定是那所私立高中的问题,老师不够称职,学生不爱学习,成天鼓捣一些有的没的,才会让他们引以为傲的儿子,突然变成一个只知道自残的懦夫。
确定好了学校和班级,为了让儿子更好的专注学习,冯妈妈辞掉了工作特意留在了老家,还在学校附近租了一间房子,方便儿子上下学,也能更好的监督他认真学习,不能再辜负父母的一番苦心。
冯佳杰就是在这个时候,到了姜伟凡所带的班上复读。
那时候的姜伟凡是一个百分百只看成绩,眼里只有“好学生”的老师。
虽然他只喜欢学习好的学生,但他的教学能力也是毋庸置疑的,总能把难题简单化,让大家在最短的时间吸取更多的知识,任职这么多年以来,姜伟凡手里出过三个状元,所教的大部分学生也上了数一数二的名校,很多家长挤破了脑袋都想进他所教的班级。
冯佳杰的父母也是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成功把儿子这个复读生塞进了这个班。
到班上的第一天,姜伟凡就拿着冯佳杰的测试成绩,给他从里到外的分析了一通,还和其他老师聚在一起,给他制定了一个适合他的学习计划。
虽然他为人严格,唯成绩论,但也是真心希望学生好,没少给冯佳杰这个拖后腿的复读生开小灶。
新学校的规矩也不少,但好在冯佳杰所在的班级学习氛围很浓厚,大家都在埋头苦学,所有人都如同上了紧绷的发条,生怕自己比别人慢了一步就被远远地甩在身后。
所以他们压根没有精力去关注冯佳杰这个复读生,更没有出现什么排挤孤立的情况,他们只有一个共同的目的,那就是高考。
也在一定程度上减轻了冯佳杰的压力,但也仅仅是一小部分。
因为他压力的最大来源从来都不是成绩的高低,也不是同学的欺辱,而是父母对他的过高期待,以及漫无休止的打压式教育。
甚至可以说,每天在学校埋头苦读的日子,才是冯佳杰有生以来最为放松的时刻。
一旦放学的铃声叮铃铃的响起,他就如同从美梦中被瞬间拉回到了残酷的现实,从而产生无比焦虑的情绪。
只因为他马上又要背上沉重的书包,迈出沉重的步伐,一步步踏入那个让他无数次想要逃离,让他感到无比窒息的出租屋里,然后听着那些无休止的碎碎念和贬低。
压力一点点的堆积,堆积到一定程度就如洪水般倾泻,几乎将人冲垮,冯佳杰的成绩再次出现了大幅度的起伏。
他越想要学好,就越发学不好,只能惊恐又无助地看着自己的成绩往下掉,冯佳杰好几次都想不管不顾的放任自己,可是始终无法战胜比学习成绩还要恐怖的父母,只能硬着头皮发了疯般的往前冲。
因为成绩反反复复的波动,姜伟凡多次找他谈话,他也只是闷声不语。
当时有个邻居看出了冯佳杰的状态不对,私底下建议冯妈妈带冯佳杰去检查一下心理状况,看是不是得了抑郁症。
一开始冯妈妈没有当回事,还臭骂了一顿对方狗嘴吐不出象牙,竟然敢诅咒她儿子是神经病。
后来冯妈妈发现儿子又开始出现自我伤害的行为后,她才知道慌了,偷偷摸摸的带儿子去检查,居然真的检查出了毛病,这对冯妈妈来说无意识晴天霹雳,是一件十分丢人的事情。
她心里又气又怕,把这件事告诉给了丈夫,丈夫认为这个病就是矫情病,肯定是儿子没有认真学习,脑子里东想西想,才会把自己弄成了一个神经病,他不仅没有关心儿子,还特意从外地回老家把儿子臭骂一顿。
医生建议冯佳杰吃药治疗,但是夫妻两人去网上查过,上面说这种药吃了后脑袋会变得迟钝。
儿子马上又要参加高考了,在这种关键的时刻,没有什么比学习还要重要的事情,所以夫妻两人把儿子的药换成了维生素,又买了很多补脑的东西。
冯佳杰依旧像平时一样上下学,因为他一直都是沉默内向的形象,班上的同学乃至老师都不知道他的心态出现了很严重的问题,亦或者有人看出了一些不对,但也没有太在意。
在高考面前,除了更加努力学习以外,所有的病痛都是不值一提的,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与其在那浪费时间痛苦矫情,还不如把时间放在刷题上。
冯佳杰的情况时好时坏,成绩同样时上时下,终于引来了姜伟凡的强烈不满,同时他又听到了一些关于冯佳杰和别班女生早恋的风言风语,终于在一次统测考试成绩出来后,他爆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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