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曜俯下身抱她,笑道:“来贺孤的长明生辰欢喜,岁岁平安。”
长明伸手环抱住他,气息微微凝滞,紧贴着他的心疯狂地跳动,同样地感觉到他强有力,一声快过一声的心跳。
她觉得自己快要喘不过气,紧拥着他一刻也不舍得放开:“愿你同我岁岁欢喜,岁岁平安。”
……
长明透过窗帷往外看,这道路很是熟悉,车驾行的越久这感觉便愈发强烈,可她又觉得可能是自己太久没出宫的错觉,毕竟在东宫待了月余,也就昨日去了东城,说来她在京中待的时间,统共也就一年多,京城又这样大这样繁华,她恐怕都不太记得京中的模样。
直到车驾驶入承华道,她才知一路上的熟悉并非错觉,他说带她出来一趟,却也不说到哪儿,她透着窗帷,愣愣看着渐近的燕王府。
她入狱之后,燕王府便被查封了。燕王府是京中最大的宅邸之一,也是少有的奢华王府,康王与端王两个人的王府加起来也就燕王府一半大,她听说,当时也因着这王府,端王与宜贵妃很是不平。
可这样大的宅邸,以普通的亲王俸禄,根本无法维持平日各项的开销修缮,往日里头所用的院落也不过十分之一,赐下的府邸,不是她可以不要的,便是空着,也不能变卖租与人。
一面是为了节省开销维持燕王府的日常,一面是那是艰难怕各方安插眼线,燕王府的人先后被清过几次,不似京中世家多是死契和家生奴仆,燕王府除了宗府拨的人,便是数量并不多的自由身下仆。
她被贬入狱,自由身的下仆不会被打杀贱卖,宗府拨的人便被宗府收回,而奈奈雪宝早两日便被她送到了裴家。
有时候那些不好的预感却也都是真的。
侍从打起车幔迎请长孙曜下车,长明这才回过神,长孙曜先长明一步下了车驾,回身立在车驾旁,伸过手,长明不好意思在众人面前与他太过亲近,轻搭了一下他的臂,下车道了谢,稍稍与他分开了些距离。
她这才注意到高范竟也在,身后立着一众宫人禁军,另有许多身穿甲胄的军士,她辨出身穿甲胄的军士一半为长孙曜的金廷卫,一半是长孙无境京畿卫。
高呼千岁骤起,众人低首跪拜行礼。
长孙曜牵住她的手,长明愕然看他,独立他身侧,同他一并受了这个礼。
得免平身,高范至前些许,高执手中明黄祥云帛绢诏书,看向长明,曼而高声:“皇帝诏书,长明接诏。”
长孙曜扶住长明的臂弯,冰冷地睥向高范。
高范蓦地一寒,长孙曜的意思他已然很清楚,可他手中是长孙无境亲笔诏书,手执亲诏对着长孙曜跪下去,这命也留不得了,他挺直了腰,面上却是发白,立在长孙曜对面,到底是没有半分气势,挣扎半晌,他却也不敢出声令长明跪首接旨。
长孙曜不悦唔了一声。
高范蓦然打了个寒颤,终于对着立在面前的长明,弯腰低头展开玉轴诏书宣读。
“……”
长孙无境以南境军功赦免长明的罪,并以南境军功和枇子山私矿案之功,赐予长明靖国公之爵,赐原燕王府为靖国公府。
二百余字的诏书读罢,高范阖起诏书,郑重捧到身前,与长明道:“恭贺靖国公。”
长明不敢置信,还没缓过来,直到高范再贺两回,她才收下诏书,于此同时,京畿卫齐向长孙曜长明行礼,很快,燕王府门上的封条被一张张撕下,燕王府牌匾早被取了,纂刻靖国公府四个大字的描金匾额被悬挂上。
“你不愿做姬家的女儿。”
长明抬眸看向长孙曜。
长孙曜看着她,声音温和而郑重:“那就做你自己,靖国公长明。”
*
比起霍家案开审,长明被封为靖国公赐靖国公府之事更令京中震惊,不过半个时辰,诏书已经昭告天下。
裴修李翊骑着马赶来靖国公府找长明。
长孙曜与长明这会儿,身前正立着询问回宫时辰的宫人,听到裴修李翊到了,长明立刻起了身,正要去接又止步,吩咐道:“请他们到花厅去。”
昨夜突然闹成那样,也没有机会与二人多说几句,她知道两人现在来寻她,必然有许多话要与她说,她也该与两个人说清楚,免叫两人担心。
旁人见了长孙曜都害怕,他若在,裴修李翊见着他,必然又是见礼又是拘着的,到时候只像是他问人话,让裴修李翊说一句才能有一句,想想都很是可怕。
长孙曜也知她的考虑,起身道:“孤随便走走,晚些回宫。”
……
不消半刻,裴修李翊便在花厅等到了长明,看长明是独身进来的,二人齐齐松了一口气,但他们知道长孙曜也还在靖国公府。
他们二人心底的担心和害怕,相对于长明获封靖国公,重获自由之身的欢喜,更多。
裴修更是一夜未眠,眼下青灰一片。
见李翊欲言又止的模样,长明心底就立刻明白了,长孙曜什么性子他们都清楚得很,昨晚长孙曜又是那个模样,是个人都看得出她与长孙曜有关系。
可一时她也不知道怎么说更合适。
几人沉默着。
最后还是裴修先开了口:“阿明,你与太子……”
长明怔了半晌,点头,开口却是道:“我确实对他有情。”
这回答叫两人一骇。
李翊不敢置信,立刻道:“这不可能!”
裴修眼眸微红,身子发颤,要说话却蓦然哑了声。
李翊面色很是复杂,来回踱步,又往花厅外头看,便是没看到人,可长孙曜那样的身份权势,又是那样的性子,真不敢叫长孙曜听到一句半句的。
他深知隔墙有耳,不敢大了声:“阿明,可是你明明便是与师父、你与师父、”
他不知是不忍还是不敢说出两情相悦几字。
他现在彻底明白了,当日长孙曜为何会突然来燕王府,为何会砸了司空岁的院子,想必长孙曜必然也是知道长明与司空岁有情,可长孙曜现在这模样,那必然是没有因二人有情而做个君子退出,且长孙曜现在已然是将长明当做了自己的。
以长孙曜的身份权势和那强横嚣张的性子,要什么都必然是要得到的,现在便是皇后出面也绝阻不了长孙曜,更何况,皇后怕是早便知道了,皇后要是能阻早就阻了。
长明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今日竟还要解释那个哄骗众人的谎言,一时面上又烫又有些难为情。
“我与师父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怎么不是,我看得清清楚楚!”李翊又是比划着那一对的红玉铭文佩,又是比着两个人曾经亲昵的模样,怎么可能不是那样呢!
长明赶忙摇头摆手:“那是、”
“是太子逼你的!”裴修情绪激动地肯定地打断长明。
李翊听到裴修这突然提起的声,吓了一跳,赶紧示意裴修小些声。
长明也被吓得一滞。
哪知裴修情绪愈发激动,当即拖着长明往外走:“什么王爷什么公爷!你难道稀罕过吗!阿明,走吧,离开京城,什么也不必管,你可以逃出去,可以离开京城。”
长明拖住步子,李翊也赶紧拉住裴修,拼命噤声,李翊一脚把花厅门踹上了。
李翊几是求他:“小修,冷静!”
裴修冷静不了,看着长明痛声继续道:“顾婉不是你母亲,顾家同你没有关系,她们亦不曾真心待你,皇族也同你没有关系,师父如果知道必然宁愿你离开,不必再等师父回来,即刻就走,什么也不要管!”
长明被裴修吓傻了,赶紧再解释道:“我是真心喜欢他的,这没有骗你们,与师父也确实没有男女之情,往日种种不过是、”
她却也觉得说用来骗长孙曜的也不太妥。
“等师父回来,我会与师父和你们说清此事。”她无奈叹了一口气,看着二人一咬牙,索性直接说道,“我同师父一开始就是骗他的,那什么红玉铭文佩,也不过就是南境随便买的两块,师父就是师父,一直以来师父只是我的师父,我对师父来说,也只是徒弟。”
两人齐齐一滞。
李翊蓦然睁大眼,若长明说的都是真的,那两人岂不是……那长孙曜岂不是早就起了心思了!
且起码是长明从南境回来前,长明在南境的一年多里可从没回过京,长孙曜那些日子于外虽没有说,但他知道是因枇子山襄王陵之难,长孙曜受了重伤,很久没有露面是因在东宫养伤。
后头长孙曜再在人前露面,那时东宫与姬家却陷入前所未有的困难中,长孙无境意欲除姬家甚至是想要拿到长孙曜的错废储,霍家又咄咄逼人,长孙曜在京,根本无法抽身。
他心底猜到,骇然低道:“你去南境前,你们就……”
长明一怔,是也不是。
那时她并不清楚她的心意,他来追她时,她的心很奇怪,说不上来到底是什么感觉,她觉得难受又觉得他疯了,她看到他因为自己与师父,那样的生气,那样的不要命,不敢置信。
他那个时候很是凶险,她也不知为何,一点也没有犹豫,舍了大半功力为他护了心脉。
她曾与自己说,她必然不是因为对他动情,是因为不愿欠他,他是因为她才差点没了性命,她不能让他有事,她得还恩,她去南境,也必然是为了还恩。
可现在,她发现,她当时并非只是想还与他恩情。
“这件事瞒着你们是我不对。”长明低声道。
李翊呆呆跌坐,许久说不出话。
裴修一双眸子发红,失魂落魄般。
“可我不能说我是女子,我不能说长、不能说陛下并不当我是他的儿子,我不能说我早猜到我并不是长孙血脉。”
李翊心疼地看向她,他如何不知道她过得也是那样的艰难,如今知道她是女子,只越发觉得她不容易,可便是她与师父无情,她真心喜欢长孙曜,并非被长孙曜逼迫的,可以长孙曜那样的身份,他也无法不担心。
他忍不住道:“阿明,你与太子之间,是处于绝对的弱势,我知道你待人向是真心,若动了情,必然一心一意,我只怕太子却并非是情深之人。
“这京中都不知道有多少女子倾心太子,对于太子来说,要哪个女子不是点个头的事,谁不爱太子这等权势这等出众的人物。
“太子不过一句话就能决定李家上下的生死,可以立刻抄了霍家满门。
“他日太子若是……”
他却无法继续说。
他知道她能出天牢必然是长孙曜出的手,她的国公之爵也必然是长孙曜替她要来的。
大周并非没有过女子封爵的先例,但这样的封爵者毕竟都是少数,且不分男女,整个大周算得出的侯爵也不过二十几位,更多的爵位封赏都是伯爵以下的爵位,国公之位只有四位,肃国公府霍家无了,这才空了一公之位,可没想到长孙曜竟给她要来了。
可她便是这大周有史以来唯一的女国公,这靖国公府说到底只有她一个人,她没有父母兄弟姐妹倚靠,婚姻这样的大事也没有人替她谋划,与长孙曜就是谈婚论嫁了,又该怎地安排呢?
长孙曜又会如何安排她?
“太子如今还有两个未纳入东宫却已定下的侧妃,先头皇后殿下也挑了许多世家女子备着为太子做美人淑人……”
李翊心底无法不想,她的身世已经叫众人都知道了,那些世家豪族骨子清高作派得很,最是重血脉门第,长孙曜这样的身份,又最是重身份血脉的人,真的会一点也不介意她的身世,给她名分吗?
皇后又会同意长明入东宫吗?
可别是个美人淑人侍妾!
便是再多人求之不得地做长孙曜的美人淑人,甚至是侍妾没有名分的侍寝宫女,他们长明也绝不是给人做妾的!
他现在只恨,恨不得她早与司空岁成婚好了,亦或是嫁给他,他便是只当她是弟弟妹妹,也会照顾着她保护着她。
可这话他却也不合适说出口。
裴修也深知她的性子必定不会与别的女子嫁给同一个男子,更不可能做妾,他哑声道:“李翊说得对。你与太子不合适,他们这样的人,也是没有心的。”
长孙曜也罢,长孙无境也罢,长孙皇族的人眼中都只有权利,他们争权夺势,冷血无情,什么父子情,什么兄弟情,都是屁话,这样冷血的一族,岂能奢求他们是有真情的人,只怕是一时的新鲜,一时的贪图皮相罢了。
她这样的模样,有几个男人不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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