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来啦。”
一道约莫三四十岁的浑厚男子声音响起。
脚下黑影浮动,黑暗中走出的却是个年逾古稀的老者,个高约莫五尺二寸,长明视线稍低落在他足下,足下厚雪未有陷落分毫,可见此人内力不凡。
“小人现下还不便以真容见您。”他抬起头解释,借着微光仔细瞧长明的脸,老树皮一般的脸上竟露出亲切的笑来,又敬又畏、又惊又喜地望着长明。
他的声音无法控制地激动起来,但他尽可能地将声音压低:“您生得同您母亲一模一样。”
长明并未理会这人张口便来的胡话。
“他们呢?”
“殿下,便让小人现在为您带路去见您的朋友和顾夫人。”
“你在威胁我?”
那人当即露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赶紧道:“小人断没有威胁您。”
他神色语气这般诚恳,若非长明看过信笺所书,若他没有再将信笺所书以另一种方式再在她面前说起,她几要相信他。
“小人只是赶着时辰想带您去见您的朋友和顾夫人,如小人留给您的信函所说,若是小人迟了或是没有回去,您的朋友以及顾夫人便可能叫些不懂事的人伤着。
“小人说这些绝没有胁迫您的意思,但是您必然在来见小人前便去确定了他们已经不在驿馆的事实。您若愿意前去看您的朋友们,小人便立刻带您去,只是得同信函所说,只能您一人同小人前去。
“您若生气不愿前去,请现在便杀了小人以平息您的怒气,至于您的朋友和顾夫人,您也许可以在他们完全腐烂前找到。”
他说罢这些又好像做错事的孩子般,露出懊恼悔恨祈求原谅的神情。
他言辞恳切地再道:“请您相信,我们真的无意伤害您的朋友和顾夫人,我们只是想见见您,想见见我们成为了大周太子妃的皇女。”
长明蹙眉冷漠,仍没有理会面前人的胡言乱语,压着怒气冷斥:“你找死!”
那人并无惧意,只跪下对着长明重重磕了三个头,抬头望向她,神色如同望向神明般虔诚。
“我们是您大楚的子民,殿下。”
第168章 冰雪间
虽没有在此前经过的官道附近, 但及山陲长明便认出眼前是长琊山,浓雾似的毒瘴中缓缓驶出一辆悬着银灯与金色车幔的马车,除却车夫, 马车两旁立着十二深衣侍从,尽数佩着刀剑。
长明面上不显,心下却是诧愕, 对方是抵着长琊瘴气从长琊山出来的。
车夫悄声下车,于车前趴跪,随侍一众停步驻足, 此间一众未有发出声响者, 长明淡扫一眼, 众人所经雪地并无脚印, 一片白茫茫中只有马车驶过的痕迹,心下当即明白对方武功不可小觑。
两名女侍悄声上前,带长明出椋县的男子躬身又行一礼。
“请殿下见谅。”
两女侍行罢礼抬手便要搜长明身,长明一脚将带她出县的男子踹下,分立左右的女侍动作倏然一止,相视一眼,退而不敢再动。
男子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是当即有了反应, 满头冷汗滚摔在雪地,捂着腹部发怔地抬头,长明这一脚实在算不得轻, 他倒也立刻明白了长明的不满之处, 压着微颤的声音解释:“小人并没有冒犯您的意思, 她们都是女子。”
长明复又一脚将半起身的男子踹下,冷睥着男子却未出一言, 只面上愈冷。
两女侍见状更不敢再动,当即低首跪下。
男子目及长明冰冷的目光,心下发凉,只觉眼前面无表情的女子比及在椋县时更加冷漠,传言长明是个温和的人,如今一见,却并非如此。
想来是他等挟着长明去,叫长明不爽快,才出了这等脾气,又想长明如今这等身份,少不得是有些脾气,他只得低头忍痛起身,毕恭毕敬地叩了三个头认错:“小人失礼,请殿下恕罪。”
男子这方请完罪,掌中又献出一枚褐色药丸,语气动作越发恭敬:“请殿下服用避瘴毒之药,才可入这长琊山。”
“吃了。”
男子只闻长明此话,却未见长明伸手取药,一时不明,以为长明是嫌恶不愿弯腰,支着身子起来,高举双手将药奉到长明前。
半晌仍未见长明动作,男子这方明白长明的意思是叫他试药,心下虽不爽,但到底也不敢露出不满来,只道:“小人若要在药中下毒,事先若猜到殿下恐会起疑,叫小人先试药,那先行服用解药照样也可以瞒过殿下,这药也伤不了小人,殿下又何必多此一举,请殿下放心,小人绝不会加害殿下,这药确实只是避瘴毒之药,此药珍贵,莫要浪费在小人身上。”
“你说得也对。”
男子听得此话以为长明接受下来,还没待说话,蓦然又听长明冷声。
“但药总不至只这一颗。”
此间便立十几人,平日里都要在山中行走,男子怎敢说只这一颗,只是一时又不甚明白长明此话何意。
“所有人将身上的避瘴药都交出。”
男子一下仰头向长明,却只见长明伸掌,并不欲商量,只是单方施令一般,男子心下沉沉,面上很有几分不好,看长明这架势好似便料定他等身上带的药不少,正要拒绝,却又见长明开口。
“想来这些人都知道我该往何处,如此为我引路之人便只需留一人,谁敢耽误时辰叫我的人伤上分毫,我即刻便取谁的性命。”长明冷向男子,声音愈冷。
“我若是你等的皇女,岂会连这一句话都使唤不得,不过几瓶药,竟也不舍交出,当然,你们若是咬着牙说就只几颗,便将衣袍都脱了烧个干净,好叫我看清楚,你们未有隐瞒之处,也正好让我看看你们身上还藏着些什么东西。”
男子叫长明堵得哑口无言,看长明这般冷面冷心的模样,一点也不怀疑长明是当真做得叫他等脱了衣袍烧干净之事,权衡之下终是与众人使了个眼色,交出袖中一只药瓶。
男子声音稍低,压下话语中的不痛快。
“小人身上并没有藏任何不利于殿下的东西。”
长明未理,只收了药瓶。
立在马车旁的侍从收好药出来,亦交出四只药瓶。
长明轻晃过药瓶,估出一瓶里头大抵有十五六颗,从五瓶药瓶中各倒出一颗药掷入跪在身前的男子掌中。
并着原先掌中药,男子这下掌中便有六颗药,男子拼命压着气,敛眸向长明,犹疑开口:“殿下?”
长明冷声:“都吃下去。”
男子语气有变:“殿下……”
却见长明冰冷的面上只有不耐。
“我不在意你的生死,这药若是多吃不得,你因此药死在此间,他们会为你收尸。倘若如你所说,便是此间混着毒药,你先行服了解药,这毒药也奈何不了你,那便叫我看看,你吃的解药够不够多,还有,若是你们之间交予我的药其间混着毒药,我便送十三人去死,留一人给我带路。”
男子膝下一起,人还没有站起,迎面又是一脚下来,男子猝不及防又叫长明踹在雪地,散了几枚药丸。
他怒而抬头去看长明,不敢置信这样漂亮的一张脸,竟是这等糟糕的性子!如此看来在椋县之时,冷漠的她已经是绝好的性子了。
长明冷面冷声:“我不是在同你商量,我是在下达命令,你胆敢到我面前认我为你南楚的皇女,就要在我面前有为奴为婢的觉悟。”
男子攥拳未出声,一双眸子透出几分并不甚明显的狠劲。
长明并未等待,收了视线转身至马车旁,拔出一名侍从佩剑,动作干脆直接地回身阔步向男子,脚下没有半分的停滞。
男子反应过来,怔然敛了几分气息,当即捡了散在雪地的药丸吞下,一个低首匍匐抵在雪地。
“谢殿下赐药——”
*
雪停月出,银光倾泻,便借月华也看得清椋山全景。陈炎安静立在长孙曜身侧,四下无声,直待一阵骏马奔驰声传入耳,陈炎面上方有些变化。
南涂勒住缰绳,马停同瞬下马,疾步三十余丈至长孙曜前,躬身行礼:“禀太子殿下,已找到时冥海花位置,椋山半腰九枫亭山泉渠道段。”
陈炎眼眸微转,看向长孙曜,众人出椋县时,金廷卫已经查明回禀,附近村镇并未出现毒泉,在椋山山下时也再查过,确定椋山通向九镇一县的山泉渠道,只椋县一渠有毒。
长孙曜淡漠向前:“走。”
……
待长孙曜陈炎等人到九枫亭附近水渠时,金廷卫已经搬开此处水渠段渠道上所铺置的二十余丈青石板,四下火光如昼。
咣当咣当的砸冰声大响,另有一卫上前禀告。
“禀太子殿下,此段椋县椋山山泉渠渠底铺种时冥海花六丈三尺六,目前半丈清出三十株时冥海花,已用师桨草查验,此段山泉渠以上椋山山泉无毒,确定椋县椋山山泉整渠置毒处为此一处。”
陈炎沉沉看向被取出的五六尺高的时冥海花,仅半丈便有三十株,六丈三尺六的时冥海花,少说过三百六十株,也就是这三百六十株的时冥海花片刻不停地散着毒粉毒汁,令毒水不断送入椋县,使得椋县过半百姓中毒。
陈炎随长孙曜至水渠前,透过冰封的水面,瞧得里头顺着潺潺水流如同水草般涌动的蓝底红圈斑点花。
椋山山泉渠整渠渠面都有铺置青石防尘虫鸟兽,天寒大雪,渠面又封了一层冰,这般天搬开青石板,再砸了冰面将时冥海花藏于水底,怎叫人发现水下的时冥海花。
而按扁音所说时冥海花生于水中,不惧寒暑,这些时冥海花若不拔除销毁,就会一直存活。
长孙曜垂眼看着渠底漠声:“焚烧,处理毒花灰烬清毒水,搜查椋山四下是否还有遗漏时冥海花。”
林中蓦然传来一道踩在雪地的吱呀脚步声,四下一瞬死寂,寒风卷落枯枝败叶,簌簌地响。
长孙曜侧身抬眸,冷向传来声响的深林。
陈炎回身,一下拔出长剑击落羽箭,与此同时,南涂抽出腰间长鞭,击开破空而来射向长孙曜的羽箭。
风雪大卷,扬尘半空。
上百黑衣蒙面者或自夜空或自深林如同鬼魅般游蹿而出。
陈炎一脚踹飞扑来蒙面者,掌中长剑飞旋,反手削落迫身之人首级,旋身一脚又踢下一名刺客。
南涂纵身一鞭抽断陈炎踢下的刺客颈骨同时卷回尸身,迅速看罢刺客上下,未得见可寻踪痕迹,一鞭甩出砸下另一名攻来刺客,陈炎跃身一剑穿喉而过。
蓦然又闻一道剑气,陈炎猛然抬头,司空岁身披银华,从天而降,纵身一剑劈向长孙曜,银发雪袍狂卷,赤瞳骇人。
长孙曜手现长剑,一剑接下司空岁劈下寒剑,足下深陷半尺,旋身一脚踢向司空岁耳侧。
司空岁避开一瞬,复又纵身一跃,以劈天盖地之势一剑击向长孙曜。
长孙曜复又接下司空岁寒剑,目及司空岁赤眸,眉眼愈冷,抬掌接下司空岁探向心口利爪,反手一折,司空岁眉眼骤沉,掌间聚力一下脱身退出丈余,一指划向寒剑横执,反身纵劈一剑向长孙曜臂间。
长孙曜一脚踹向司空岁颈侧,一个旋身,复又一个飞踢砸向司空岁面上。
司空岁砸地倏起,敛息半瞬,又起数剑向长孙曜。
长孙曜一剑一剑化开,反手剑剑向司空岁。
嗖嗖嗖——
蓦然又是三只玄色羽箭破风击向长孙曜,陈炎回身猛地瞪眼,跃身抓向羽箭,羽尾划过指尖,陈炎掌中落空,陈炎呼吸停滞半瞬。
南涂侧身一鞭打下刺向陈炎的利刃,扬鞭冲向长孙曜。
长孙曜收剑一脚踹开司空岁,掌现指刀倏然击出刺穿羽箭扎进一旁树干,飞身一剑又斩下六只羽箭,与司空岁两剑的同时,一脚又踹得一名刺客断头滚摔。
南涂猛收回扬起长鞭,回身一鞭打落又自暗中射来的羽箭。
长孙曜敛眸冷向暗箭袭来方向,倏然飞身向林中,司空岁调息半瞬,剑尖一瞬收势,紧跟其后疾冲飞身追入林中,旋即黑衣死士尽数飞身追击长孙曜,南涂陈炎与金廷卫紧随其后追击。
长孙曜一剑劈开司空岁踹开,纵身一剑劈向立在枯木后侧戴鬼面的男子。
男子退下半步避开长孙曜一剑,长弓横执挡下长孙曜紧接着的一剑,手持长弓与长孙曜过了十数招,长孙曜蓦然一剑削断长弓,旋身一脚将男子踹向石壁,执剑站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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