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拥着她轻颤。
她听到他擂鼓般的心跳,做了他的回答。
*
长孙曜的声音从外头传回,长明回身透过屏风望向长孙曜,长孙曜目及屏风后那纤长的身影一顿,三步并两步绕过屏风。
宫人低首垂身立在一旁。
长明一身素衣雪裘,玉簪半挽雪发,面上露出清浅温和的笑。
“醒来没瞧见你,宫人说陈炎请你去书房了,我不想躺着,便起来了。饿了吗?我们用早膳吧。”
长孙曜错愕几瞬,点头说好。
早膳一应还是饮春薛以几人伺候。
薛以瞧得,长明的胃口还是不好,便只是半碗素粥也吃得很勉强,他算得,那半碗素粥长明真正吃下去的也便只是两勺,如同昨日晚膳一般。
但长明哄着长孙曜吃完了一碗粥。
他自也看得出,长孙曜这一碗粥吃得不比长明容易,长孙曜是因着怕长明担心才吃完了这一碗粥。
用过药后长明回榻小歇,这一歇小一日没起身,长明午膳自是也没有用,长孙曜守在榻旁,没有离开过。
待至未末,长明才转醒。
长明这两日的身子看起来坏了许多,昨日午前一直不好,下午起来坐了小半日,昨晚上好不容看着好些,今儿白日又睡了小一日。
长孙曜让人备了参粥,喂着长明吃了小半碗,长明哄着长孙曜吃了一碗,这两日里,两人也便只吃了些粥食。
薛以知道,长明虽是身子不好,但也记着长孙曜这两日也没吃什么,用完粥,长明让膳房送了一案长孙曜喜欢的菜肴,又哄着长孙曜用了些饭菜,自个陪着长孙曜,吃了小半碗甜羹。
见两人总算多吃了些东西,薛以饮春暗暗缓了口气,膳后,长明没有继续昏睡,同长孙曜坐在罗汉床说话。
薛以饮春低着眉眼立在一旁,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冬日里昼短,才方酉初,天色便已昏暗。
窗外海风呼啸,船随着荡漾的海波轻轻晃动,夜幕初落,船上繁灯四起,黄色的火光映射在琉璃窗,似落日洒金。
“长孙曜,好像又下雪了。”长明贴着并不通透的琉璃往外瞧,她不甚看清外头是何模样,海上风大,她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下雪了。
长孙曜靠在长明身旁,认真听着外头的动静:“是下雪了。”
长明眸子亮亮的,贴着琉璃窗跪坐着起身:“我想看雪。”
长孙曜揽住长明轻声:“天冷,海上风大,等身体好些了,我们再看,好吗?”
长明没回答,转头看着他笑,长孙曜看着长明的眼眸愣神。
清脆的琉璃破碎声倏然响起,凛冽寒风一下抽在脸上,长孙曜猛然回神,一把拉起厚氅将长明紧紧裹住揽起,阔步躲回里间。
“薛以——”
薛以猛地反应过来——长明击碎了一块琉璃窗。
碎裂的琉璃落在罗汉床,冰冷的海风从那块破碎的琉璃窗灌入,房内的温度一下降低。
薛以快速拿起厚巾扑上前堵住窗子破洞,唤人。
……
宫人很快换了琉璃窗,为了尽快使房中暖起来,长孙曜令人起了八个炭炉。
琉璃并不完全通透,船上没有通透可见的水晶璧,长孙曜令人拆了隔壁舱室的窗,用透明的冰块制了一面两尺长宽的冰窗。
房内烧着好几个炭炉,暖和得厉害,冰窗融下的水流沿着舱壁淌下。
这一面冰窗不到三刻钟便会彻底融化。
长孙曜带着裹得严严实实的长明,隔着冰窗看雪。
“今日只看两刻钟,好吗?”
长明望着外间灯火映射下瞧得的雪,反应稍迟钝些,应声说好。
她稍稍往前,长孙曜小心牵住她,商量着说道:“别靠上去,便在这看好吗?”
长明不能受寒。
“我不是雪,我不会化掉的。”长明同他笑,她牵住长孙曜,也同他商量,“我穿得很暖和,就让我靠近一些瞧会儿,好吗?”
他将她冰凉的手捂在掌中,望着她欲言又止,好一会儿后点头:“好。”
冰窗淌下的水将窗下铺的地衣浸湿大半,薛以令人换过干燥的新地衣,长明牵着长孙曜立在冰窗前,望向窗外纷落的大雪。
“我喜欢下雪天。”
长明深深呼了一口气,笑着望向长孙曜。
“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是个大雪天,很冷,你穿着雪裘立在小青山的小院,你和雪都很漂亮,我们成亲后,同你第一次在西陵湖过你的生辰,下了初雪,那日西陵湖的雪也好漂亮,我们还一起看了烟火。”
“孤喜欢有你的下雪天。”长孙曜将长明的手捂在掌中暖着,他没有移开望着她的目光,只又轻唤了一声薛以。
薛以会意行礼退出。
“没有你的下雪天并不曾发生过令孤想要特意记住的事,孤记得有你时的每一个下雪天发生过什么。第一次相见时的雪,同你落难在刘家,下了几日的大雪,同你因为雪,被困山中,落在那个狩猎的陷阱中,在张家住了两日,你抱着张家妇人给的小篓,站在落雪的檐下吃柿饼,和张家妇人说说笑笑,第一次一同过年时,一起坐在重华殿赏雪,生辰时西陵湖的初雪同你给孤放的烟火一并落下……”
长孙曜心里莫名堵得难受,几说不出话,冰窗外,烟火蓦然升空绽放,长孙曜话音便消失在烟火声中。
长明愣愣望向窗外,惊喜得弯了眉眼,拉着长孙曜看窗外。
火光辉映,烟火落雪拖着金色的尾坠入深海,似漫天星辰归落星河。
长明向前贴近冰窗几分,长孙曜紧张牵着她,止住长明贴向冰窗的动作,长明止了动作望向他笑,随后又将目光投向窗外。
夜幕之下,能瞧清的也便火光烟火下的落雪。
染着金色的火尾的雪在这一片黑暗里无比璀璨耀眼。
冰窗融化淌下的水流好似将壁外世界割开。
她深深望着这一方天地内的小景,无限留恋:“那日西陵湖的雪和烟火都很漂亮,但我觉得那夜最好看的是你,你在我眼里好耀眼。”
她又望向他,眉眼唇角都是笑意。
“你整个人都闪闪发光,我永远都记得你耀眼的模样,因为你每时每刻都好耀眼,和你成亲,是我最开心的事,你爱着我的时候,我无比欢喜。长孙曜——”
火光透过冰窗映射在她的雪发和苍白的肌肤上,像是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那双浅琥珀色的眼眸如同阳光照耀下的宝石般美丽。
“你在孤眼里同样如此。”
他望着她极致温柔的眉眼。
“世间万般不及你,没有人可以像你这般好看,即便没有任何外物加身,也无人能像你这般耀眼,你是这天底下最耀眼之人。”
他牵着她冰凉的手发颤。
“你愿意嫁给孤,可以和你成亲,孤万般欢喜荣幸,孤拥有这天下最耀眼、最漂亮的太子妃。你愿意爱孤,愿意同孤成亲,孤欢喜至极,和你在一起,比拥有天下更欢喜。”
他的声音突然断了断,哑声:“回京后,等你身子好些……”
“对,等你身子好些。”他重复了一遍,再说,“我们再去西陵湖看雪,好吗?”
火光映射在她病态苍白的肌肤上,她同他笑,说:“回京后,我们就去西陵湖看雪。”
她没有说好,没有应他身体好些了去西陵湖看雪,只说回京后便去西陵湖看雪,长孙曜呼吸停滞几瞬,下意识地攥紧她的手,牵着她往后退。
长明拉住他没动,一掌落在冰窗。
冰窗一瞬碎裂,海风卷着大雪灌入,吹落长明玉簪。
长孙曜猛然拥过长明背身避开寒气,抱起长明跑向舱外。
“来人——”
长明蜷在他怀中发抖,攥住他的衣襟摇头。
“别回去,就让我在这待会儿。”长明嘶哑的声音带着颤音,瞳外赤色慢慢覆过浅琥珀色瞳,“别再为我取长生蛊血,让我把蛊拔了。”
“长孙曜……”
第175章 不准说
一日前。
窗台突然传来声响, 刺骨的的海风卷着飘雪猛然灌入,霜降疾步随姬神月绕出屏风。
长明满身风雪,踩在窗台将阴暗的光线挡了大半, 苍白的指节抓在窗台被撞得的倾斜的白玉瓶。
连着两日大雪,瓶中探出舱室的绿梅压了满枝雪,长明身形猛然一晃, 绿梅一下抖落大半寒雪。
姬神月飞扑扶抱住坠下的长明,绿梅砸在她脚下。长明伏进姬神月怀中,猛呕出一口血污, 张唇声未起, 又一口血污呕出。
殷红血污迅速染红姬神月的衣袍。
姬神月颤抖托抱起长明, 疾步带向床榻, 连声轻唤长明。
霜降迅速阖紧窗回身跑过去,扔开榻上衾枕,寒露飞快将舱内备的炭盆集向床榻。
血污不住洇出长明唇角,她的声音低得几不能闻:“……我只有两刻钟……请母后立刻探查我的身体脉象,心口、我的心口……”
“我明白。”姬神月哑声急道,迅速解长明腰封,“霜降,寒露——”
霜降应声, 快速剥开长明外袍里衣,寒露立刻燃起炷香放置榻旁,霜降俯身轻快拭去长明面上脖颈血污。
寒露回身, 又快速端来换用的干净热帕热水。
姬神月按住长明跳得异常的心口, 取针萃药自心侧探入, 望着她渐渐覆满赤色的眼眸,心跳猛然断了几瞬:“你的无陨之玉和神农针在哪儿?”
“……落在长琊, 还未寻回……”
“霜降、”姬神月话音一停,声音又是一变,“紫罗盒。”
姬神月神色很不一样,霜降心下猛地一战,立刻起身,跑着将紫罗箱抱来。
姬神月迅速翻开紫罗箱,取雪色药囊放入长明掌中合握,四弹指间未见长明反应,立刻取出雪色药囊换杏色药囊握入长明掌中。
每换深一色香囊,姬神月面色便白一分,没有时间能令姬神月过多犹豫,几都是四弹指的功夫,姬神月便换一只药囊,但盒中八色药囊,从第五只开始,霜降能感觉到姬神月明显的停顿。
待至剩最后一只玄黑色药囊,霜降发现姬神月不是犹豫,是不愿取,她知道姬神月动了京中带来的药盒和香盒,但她并不清楚这些香囊里具体装的都是什么东西,姬神月这两日几都是一个人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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