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来历神秘、根底不明的少年剑修,本届阆风之会最大的黑马,第一次在人前使出了这样远超境界的招数。
如此诡秘、无声无息,又这样的莫测。
原来这才是他的底牌吗?
终于到了他用出底牌的时候,在最后一局。
周天宝鉴前已是一片惊呼,仅仅从法宝简单的画面里便能看出这一招的莫测,之前的所有打斗和这一剑比起来,都像是小孩子的闹剧。
他们讨论着,很难想象出一个筑基修士该如何去出这一招,又如何去接这一剑。
可神秘修士几乎没动。
他也不需要动。
那袖中青蛇蓦然张开了巨口,狰狞的蛇信一吐,蛇口暴涨得比磨盘更大,一口吞下了那凶猛的剑光。
璀璨的剑光眨眼湮灭了,一切轻而易举地回到了出剑前的模样,好似这一剑毫无影响。
不,还是有一点影响的。
神秘修士的身形微微地颤动了一下,即使有斗篷遮掩也逃不过所有人的眼睛,他摇摇晃晃地向后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
他总共后退了三步,身形便完全稳住了,蓄势以待。
可这三步已经足够多了,申少扬的剑已再次递到他的面前,逼得他不得不向后再退、再退,直至雷霆一般的剑锋避无可避,仓促地抬起手去挡。
可他的袖里青蛇竟然没有触及到申少扬的剑,他的抵挡落空了。
他警觉而疑惑地迅速抬起头——
一道玄黄的虚幻符文,一轮五行虹光,伴着青空曜日,成了碧峡峰头的天光。
第41章 碧峡水(七)
祝灵犀的符比申少扬的剑来得更快。
她人还在数丈之外, 远远望见申少扬对神秘修士步步紧逼,她的遁法再快也无法追上申少扬的一步之遥,但她的符文可以。
一面玄黄的巨网倏然在申少扬和神秘修士之间张开, 朝着申少扬的方向蓦然收拢,将神秘修士的身形遮得分毫不露。
申少扬的剑被阻, 可他的攻势没有,他的剑锋依然向前, 朝着那张符文绘成的巨网而去。
他太清楚他现在的优势,也太清楚这一点优势稍纵即逝,只要几个呼吸就能葬送, 而这几个呼吸后, 他曾坠下湖水血战的劣势就将显露无疑,成为僵持中最脆弱的那一个。
他必须赶在祝灵犀和富泱还没赶到神秘修士面前的这几个呼吸里,夺下宝盒!
祝灵犀神色微凛,她立刻意识到申少扬并没有因伤重而丧失判断,更没有失却冷静, 他很清楚对他最有利的选择是什么。
而她的选择显然也是正确的,在那千钧一发的时刻,倘若她没有选择用符文去拦申少扬,而是趁着他全力攻击神秘修士时攻击他,以申少扬的决断, 一定会尽力避开要害,硬生生挨下这一击, 抢下宝盒。
如果换做是她, 她也一定会这么做, 除非身后的攻击强大到让她感觉拼尽全力才能不死。
可问题是,大家都是筑基修士中的佼佼者, 谁能有这样的本事?有那样的实力,这一局的胜负也早就不是悬念了。
祝灵犀不能,富泱不能,申少扬也不能。
所以那一刻,她只能去拦、去阻。
可这一瞬的决断还远远不够,申少扬还在向前,他的剑锋没有一寸偏移,符网能拦他多久?一个呼吸?两个呼吸?她又怎么赶得及?
申少扬的剑锋一往无前,这一刻符网仍坚固玄奥,可是在这一剑前却好像已经崩毁了。
他的剑尖已触碰到符网了,符文绽开厚重的光晕,剑下传来一股滑不溜手却又雄浑的巨力,要将他的剑抛向另一侧,可他的手这样稳,一点不像是浸泡在湖水里受玄衣苔折磨过的样子,眨眼就要将符网撕裂。
可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刹那,在周天宝鉴前的绝大多数修士根本没有反应过来之前,他骤然背脊生寒。
五色流光周转如轮,追在他背后,如巨钟沉落,分明还没有他的剑光锋锐,可浩大中正至极,正如五岳不必倾落崩摧,自有赫赫天威。
祝灵犀蓦然回头——
富泱被五行紫金瓶环绕着,不知何时已出现在她身侧,在五色流光的照耀中微微笑着,与往日一样和气轻快,谁能想到方才那一道时机精准到妙绝的追击竟是出自他的手中。
早一分,申少扬便能躲开,晚一分,申少扬便该冲破符网,一往无前。
偏偏就是那稍纵即逝的一瞬,他躲不开,也冲不破,进不得,避也不得,就算想要硬扛,也冲不破眼前的符网,反而要受重伤,所以他只能回身去挡!
芒刺在背,申少扬的剑锋却依旧向前,寒光从他的剑尖迸开,符网在他的剑锋下飞速地消散,他如捣蛛丝、毁尘网般势如破竹,剑尖无所挡般直插向符网的最末,仿佛转瞬就要穿破。
可也就是那么比蝉翼更薄的一层符文成了剑尖撞不破的南墙。
剑尖如散开的水波般画了一个圈,力到末梢再变势,竟没有一点迟滞,申少扬的剑这样灵敏沉着地转向,带着磅礴的剑势,回身奋力一击。
“锵——”
近乎凄厉的干戈之鸣,透过周天宝鉴的映照,竟也令阆风苑前的修士神色迟滞了一瞬,而那庞然浩大的五色之轮也在这一声凄鸣中轰然破碎!
申少扬已回过身,面向祝灵犀和富泱,攻势荡然无存。
他们的目光在半空中相撞,谁也来不及说一句话,可谁都知道这一刻的目光已与从前都不同。
站在彼此面前的不是哪个朋友,而是决断与实力、机变与勇气,什么都不缺的可怕对手。
要从这样的对手手中抢下象征胜利的宝盒,该有多难?
隐晦而诡谲的锋芒从背后递来,申少扬又回旋转身,玄色斗篷的神秘修士缓过气,反守为攻,袖里青蛇巨口大开,吐出若隐若现的灰雾,朝他扑面而来。
谁也别忘了——
对手都是一时之秀,而保管宝盒的神秘修士,也绝非等闲之辈!
*
阆风苑的高台上,气氛仍安静得过分。
在五域赫赫有名的元婴修士们也像是初入门的小修士,三三两两凑在一起,偶尔以目光作交谈,没有人敢开口说话,可更没有人敢神识传音——对于化神仙君来说,化神以下的神识传音与直接说话又有什么区别?
没有人敢开口,于是能传递信息的只有彼此的视线,那些交错的目光总有意无意地瞥向同一个方向。
曲砚浓已平静了下来。
她的爱恨本就不多也不浓,汹涌来时也会轰然散去。
可她总是想不明白那只宝盒的来历。
她到底忘记了什么,又为何而忘?
“仙君,这几个应赛者当真不错,堪称近十届来最强了。”卫芳衡硬着头皮和她说话,曲砚浓一刻不展颜,这整个高台就没有人敢开口说话,“难得的是这三人风格、脾气都大不相同,连那个拿着宝盒的修士也自有章法。”
“恭喜仙君。”
五域天才汇聚一堂,在万众瞩目下分个高下,这不正是阆风之会的本意吗?
曲砚浓垂眸望她,没有说话。
即便如此,高台上的气氛也已比方才宽和了不知多少,有人应和地笑了几声,齐齐道贺,“恭喜仙君得偿所愿,网罗天下英才。”
戚长羽神情微妙,好似猜到了什么,因而加倍得意,却又强作从容,接上卫芳衡的话,“这四个小修士果真是各有风格。”
“申少扬的剑招胜在锋锐奇崛如险峰,大约是散修的缘故,哪怕寻常出剑也有几分亡命一搏的气势;
“祝灵犀是上清宗的高徒,符箓玄奥莫测,果然是底蕴深厚;
“富泱学了季颂危炼制五行紫金瓶,道法自然圆融,变化无穷。”
至于那个守着宝盒的神秘修士——
戚长羽微微一笑,“此子手段诡谲,出手往往凶狠隐秘,别看正面交锋时不如其余三人,只要换个地方、换个场合,这三个应赛者未必能比得上他。”
他眼光很毒,每个应赛者的路数都形容得很精准,听众没有不服的,戚长羽的人品见仁见智,但本事确实不差,再加上曲砚浓对镇冥关的事迟迟没有追究,似乎要放过戚长羽一马,终归还是有人搭上话。
听话听音,有聪明人问,“听戚阁主的意思,已经猜出这个修士是谁了?”
戚长羽目光微微一偏,在曲砚浓的身上轻轻一触,又立刻谨慎地收回,本本分分地站着,含笑不语。
他什么也没回答,但这一点笑容就足够引人猜测,至少卫芳衡看在眼里,深觉可厌。
“戚阁主既然猜出来了,怎么不说出来给大家听听?”她说。
戚长羽笑容不变,“卫师姐说笑了,我不过是瞎猜,在场各位谁不是心里揣着几个名字?说出来扰了其他道友就不好了。”
胡天蓼呵呵一笑,毫不客气,“你就说吧,这又不是镇冥关,什么玩意不能说出来啊?”
高台一时极静。
谁也没忘了镇冥关的诡异崩塌,纵然眼前这几个小修士实力超群,那也只是筑基修士,怎么就能令镇冥关崩塌?
督办修补镇冥关事宜的沧海阁逃不了嫌疑,作为阁主的戚长羽更是首当其冲。
可隐晦的目光朝人群中央那缥缈不群的身影望了又望,谁也没能从仙君的脸上望见一点波澜。
戚长羽的笑容微敛。
他下意识地望向曲砚浓,见到后者脸上漠然不变,竟硬生生看出了几分心安,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仙君答应过他的。
曲砚浓的目光终于落在他的身上。
“镇冥关的镇石什么时候能换好?”她问。
戚长羽垂首,答得拘谨恭敬,“已与四方盟议定了,分三批送来,第一批送来三成,已于十日前送至沧海阁,属下亲自监工,现在已换了一半了。”
他说的字字句句都是不能更真的实话,为了尽早将功折过,这一批镇石都是戚长羽亲自验过的,每一枚镇石换入镇冥关,都有他一份力。
曲砚浓的目光如水流,从他的脸上流淌而过,又渺渺地流走。
没有追问,也没有追责,她的沉默比任何言语更让人忐忑不安,也更让人无从揣摩,谁也不知道仙君在想什么。
她似乎是站在每个人的面前,从瑰丽神容到云裳衣纹,每一寸都清晰明丽,大大方方任由数不清的旁人去看。
可她又那么渺远,谁也猜不透她的心意。修士的寿元那么长,修练到元婴的人,谁没有活过几百个春来秋去?可人人活在人世,唯独她不在。
她像是从一千年前笔直地来到今朝,从天上仙宫、从传说里走进人间,于是凡尘俗世看不懂她,琢磨她如同琢磨一个虚构的神话。
她真的被戚长羽哄骗了吗?她真的不在乎镇冥关的崩塌吗?她真的想让戚长羽一直做沧海阁的阁主吗?
谁也想不通,仙君此刻究竟在想什么呢?
曲砚浓的目光远在青山外。
青山云外,阆风崖披雪戴松,更抱青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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