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秋阿奶是个善良又执拗的人,始终不愿接受她的帮助,也不愿与她多言。
这些年来,也就今天,或许是因为秦墨在场,她才多说了一些话,脸上仿佛也看到了笑容。
虽然这笑容,早已千疮百孔。
东婶看着她难过的神情,叹了口气:“您也别自责,您对秋阿奶的好,我们都看在眼里,只是她心里过不了那关,觉得有罪于周家,这罪过是她那个儿子坐二十年牢都赎不了的,她这样折磨自己,也是想让自己心灵好过些。”
周梦岑轻扯唇角,低头又囫囵吃了几口,终是没什么胃口,便让东婶和东叔回去休息。
东婶有些迟疑:“您一个人……”
她想着,总归是个姑娘家,哪怕有大黄蜂陪着,自己也不放心。
但周梦岑却说,自己想一个人坐坐。
“你们不用担心,我等会让助理赶过来了,再说了,这是我自家,怕什么?”
“好吧,那您有什么事情,打我电话,我让老头子开三轮过来。”
“对对对,有事就打我们电话!”
东婶两人离开后,周梦岑睡意全无,在客厅看了会儿文件,书颜便打来电话,与她讲这几日的所见所闻,兴奋得很,还跟她飙起了一口流利的英语,看得出小家伙对这次出国旅行很满意。
“妈咪,老师说我们订的后天机票回国,我有礼物送你哦!”
“什么礼物?”
“先不告诉你,是个小惊喜。”
周梦岑浅笑着点了点头。
“妈咪,你在哪里呀?我好像看到了大黄蜂!”
小姑娘跟着她舅,从小就喜欢看变形金刚,对里面的主角大黄蜂很痴迷,大黄蜂的名字就是她给取的。
像是听到了小主人的声音,大黄蜂把脑袋凑到镜头前,温柔地“汪”了两声,跟小主人打招呼。
“大黄蜂!”书颜很是激动,哇哇两声后,又聊了好一会儿,才挂断电话。
偌大的别墅瞬间陷入沉静,周梦岑抬头看向窗外,心底像是挂念着什么,总有个钩子伸出来,让她心绪不宁。
“大黄蜂,睡觉了。”
终是静不下来工作,她起身,想让大黄蜂回自己的窝,大黄蜂走到庭院,却忽然发觉了什么,“嗖”的一下,跑到庭院门口,对着紧闭的铁门汪汪大叫。
“大黄蜂?”
周梦岑疑惑地跟了出去。
“怎么了?”
大黄蜂不停大叫,像是嗅到了陌生人的气味。
周梦岑灵光一闪,意识到什么,几乎没有犹豫,直接上前打开了铁门,探身往外看去。
漆黑的夜,像是浓稠得化不开的墨汁,笼罩着天地,而不远处那两束明亮耀眼的车灯,则是撕开黑暗的光,强行照亮这世界。
男人不顾夜风寒冷,垂着脑袋,抱臂慵懒倚在车门,指间一点猩红闪烁着微弱的光,也不知他在那站了多久,又到底在想什么,只觉得那侧影孤单又执着。
下一秒,又像是有了心灵感应,他倏然侧首望过来。
夜空中,两人四目相对。
明明相隔甚远,甚至看不清彼此,耳中夜风呼啸而过,一片凌乱,却能清晰听到一阵阵鼓声。
咚——咚——咚——
像是谁不受控的心跳。
第28章 顶峰
寒风中, 两人对望了几秒,似有千言万语,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倒是大黄蜂产生了警惕之心, 直接蹿了过去,冲着车灯亮起的方向大叫, 沉寂的夜晚, 尤为响亮。
周梦岑担心它的行为会扰民,又或许是怕它真的会冲上去咬人。
毕竟东婶说过, 去年有小偷来家里偷东西, 大黄蜂直接咬着那人的小腿不放,直到东婶闻声赶过来,呵斥才松了口, 不然再晚来两分钟,那人腿可就保不住了。
想到这事,周梦岑连忙出声制止:“大黄蜂, 回来。”
大黄蜂呜咽了两声, 这才摇着尾巴跑回周梦岑身边。
而自始至终, 秦墨都未曾移动过一步,就这样立在那儿,目光平静地落在她身上。
“怎么没走?”周梦岑看着他, 心情有些复杂。
大黄蜂就忠诚地蹲在她脚边, 昂首挺胸,目光迥然盯着前方,全身心都进入戒备状态。
秦墨丢了手里的烟, 用脚踩灭, 而后漫不经心抬头:“酒店都住满了。”
周梦岑知道他在撒谎。
这个季节,以及今晚镇上游人密度来看, 酒店根本不可能都住满。
再者,他真要离开,大可以喊个代驾回市中心。
哪怕是让郑斐过来接,也不会以这个理由再回来。
可她没有办法戳穿他拙劣的谎言,就像她明明已经在心里无数次警告自己,要与他避嫌、把他当作普通合作方,因为他是有未婚妻的人,可余光还是会不由自主落在他身上,他靠近的气息、轻声的语气和深邃的眼神,都令她无法忽视。
而此刻,他的目光□□又光明正大,周梦岑还没考量清楚,已经不受控开口。
“进来吧。”
此时已将近十一点,她再让他走,未免太没有人性了。
秦墨表情没有任何变化,语气也十分平静:“麻烦了。”
转身关掉车灯,拔了钥匙,踏着夜色走了过来。
大黄蜂反应敏捷,刚汪了一声,周梦岑便蹲下身摸了摸它脑袋。
“是客人,去休息吧。”
大黄蜂蹭了蹭周梦岑的腿,像是十分享受主人的抚摸,随后大摇大摆地往一旁的豪华小窝跑过去,却没有钻进去睡觉,而是蹲在一旁,像是要为这个不平静的夜晚守护。
秦墨不禁看了那狗一眼,挑了下眉。
一只狗的待遇都比他好。
——
周宅修建得很大,三层楼,自带电梯,每层楼都有七八个房间,包括客房和娱乐设备房,可以说应有尽有。
周梦岑把人请进来后,却不知道该如何招待。
她很少回来,家里的茶叶都不知道放在哪儿。
思虑了两秒,随手指了指会客厅的沙发:“你先坐,我去泡个茶。”
秦墨坐下后,抬眼打量四周。
屋内是新中式的装修风格,奢华中又透着一股书香气,户型设计也与平常所见别墅不太一样,屋内摆件纤尘不染、井井有条,看着有些冷清,想来主人很少回家。
而刚从秋阿奶那里提来的鱼龙灯,正闪着漂亮的灯光挂在墙上,成了这里唯一喜庆的装饰。
他眯着眸,想起刚才寂静的夜里,隐隐约约听到别墅内传来电话里的小女孩声音,与那晚一样的活泼可爱。
是个贴心的小棉袄,与她有着说不完的话。
他忽然有些期待,什么时候能见见那小姑娘。
再抬眸,不期然被墙上一张全家福给吸引。
照片有些年代了,一家四口,男主人英气俊逸,女主人温婉美丽,而站在前面的一双儿女,更是继承了父母的优良基因,小小年纪就气质不凡。
秦墨只一眼,就认出了那穿着纯白公主连衣裙和黑色皮鞋的小姑娘,正是周梦岑,大概十二三岁的年龄,浓密的黑发整齐绑在耳后,像是民国时期的装扮,露出光洁的额头,一双澄澈的大眼睛灵气十足,五官清秀明艳,端正又有大家闺秀风范。
秦墨盯着看了许久,秋阿奶给他讲的那些故事,忽然就有了画面感。
女孩穿着纯白公主裙,骑着自行车在巷道穿梭,后面跟着一群胖嘟嘟的小野猫,微风拂过女孩的发丝和裙摆,她的笑容是那样清甜善良。
原来故事里的小公主,真的是名副其实的小公主。
她的女儿,应该也继承了她的优良基因,与这照片里的小周梦岑一样,美丽可爱。
他目光收回,又去寻周梦岑的身影。
时光冉冉,那个总是充满盈盈笑意的小公主,已经长大成人,坐在至高无上的王位,眼里只剩下冷漠的忧伤和疏离的寂寞。
秦墨知道她也一定很想找人倾诉,也很想按着她在怀里,听她诉说往事。
可他更知道,但凡他伸出手想要碰触,她便会疏远逃离。
因为如今的她,已经强大到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
周梦岑正站在古色古香的茶柜前,翻着盛茶叶的抽屉,却都是一些普通的铁观音和普洱。
她记得父亲之前拍下过一枚老班章茶饼,专门收藏在一个做工精致小巧的建水紫陶里,一直没有开封过,也不知道东婶收到哪里去了。
抬头寻了片刻,才在茶柜最顶端看到那釉亮的紫陶。
茶柜有些高度。
周梦岑踮起脚尖,伸手去够,但饶是她身高修长,离柜子顶端终是差了一截。
更何况那建水紫陶沉重,又是父亲的宝贝,打碎了她也会心疼。
周梦岑无奈只得放弃,想着刚刚东婶做的那一桌子美食,她还未动几口,便转身问道:“你饿不饿……”
却不料整个人直接撞上了一个坚硬的胸膛。
眉心不期然划过男人冷峻的下颚,鼻尖贴在他西装领口,以一个很亲密的姿势。
他身上清泠的木质香气随即强势钻入鼻息,带着淡淡的烟草味,干燥野性。
只一秒,周梦岑便感觉到,自己的心乱了。
连头都不敢抬。
秦墨不知何时走了过来,站在她身后,伸手便轻而易举把那建水紫陶托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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