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到了雁门关以后,并不安分。因为山西巡抚宋统殷不知兵,特意招募他为幕僚,带领张铨所留家丁,又募集了一些人马,协助围剿流窜到山西泽潞地区的“紫金梁”等人。
为了将功赎过,张道浚“余方忤时,倘有不效,罪复加罪,何谢人言。故凡丁勇、马匹、器械、米粮,一切自办,一图一当。”
也就是说此人认识到自己这个时候行事不合规矩,如果做得不好,就会罪上加罪,更不要说去感谢替自己说话之人了。所以剿匪的士卒、马匹,武器铠甲和粮草都是自己负担。
也正因为如此,虽然此人用兵之法中规中矩,好歹也立了不少功劳,甚至擒获了义军首领“满天星”。
当初山西巡抚宋统殷没有被张顺斩杀的时候,还特意向朝廷上报他一等功。
等到崇祯六年八月份的时候,“小尉迟”魏从义从五台山附近返回,用幕僚麻布之计奇袭沁水,并占据了此城。
当时,张顺刚从辉县被“闯王”等人排挤回来,尚未来得及救援,便被张道浚率领士卒击退了。
冀南兵备道王肇生如实向朝廷汇报了他的功劳。沁水县阖县乡官、原任湖广巡抚右副都御史孙鼎相、原任山东青州府知府韩肫仁、原任陕西镇安县知县刘用宽,举人孙如玉、王廷瓒、王文仕、王同春、张贺、窦副俨、李异品、高显光、宫生刘衢、贡生窦如干、丁继统、侯选,同知张报韩,监生张佐、韩景、星晟、宁尚一、张国瑛、张瑆、孙如璧、韩瑁、张国瑞等。以及沁水县合学禀善生员王廷玺,增广生员窦如玉等,附学生员王道生等,沁水阖县小民窦复初等,沁水县在城生员王道昌等,曾经先后三次向朝廷上《沁水乡绅士民为张道浚请功免罪公揭呈状》,请求将张道浚留到沁水,保境安民。
结果无论崇祯皇帝,还是朝廷衮衮诸公不愿看到这厮得意。有人便借机弹劾他“擅离雁门,离伍冒功!”,又得弹劾他“沁城既失,不可言功”。
总之,张道浚自己出人出力剿匪安民,不但得不到朝廷认可,反而被借机整治处罚,被贬谪到更远的海宁卫。
当心灰意冷的张道浚正要离开窦家庄的时候,正好接到自家妹妹战败被俘,如今已经落入张顺之手的消息。
其时,张道浚母亲霍氏年事已高,他生怕她得到这个消息顶不住。张道浚不得不瞒了母亲,私下约见张顺。
于是,张顺见到他之后,便对他说:“吾平生所好者,熟妇也!汝妹马凤仪虽已嫁人,却容颜未老、风韵犹存。不如你我两家结为亲家,也好两好各一好,省却了刀兵!”
这一次张道浚才体会到张慎言那种如同日了狗一样的心情,什么“吾平生所好者,熟妇也”?都是三十多岁的老太婆了,还有什么“风韵犹存”?其实不就是威胁自己,若是不答应他的要求,他便要强取了马凤仪,好让自己张家变成贼酋的亲家吗?
现在朝中衮衮诸公,正是恨不得自己早死早托生,如果得此机会,还不趁机灭了自己张家全族?
张道浚无奈,只得强颜笑道:“舜王说笑了,我听闻你已有娇妻美妾若干,何苦辱我那年老珠黄的妹子?有什么事儿,划下道来,张某接着便是。”
张顺拊掌笑道:“好,真是爽快,是个好汉子!”
“此事易耳,你们张氏既然有人落在我的手中,入宝山岂能空手而回?要么你做的我大舅子,要么你做我的幕僚,你自己选吧!”
张道浚闻言大吃一惊,他本道张顺的胃口不过是多要点银两财货罢了,顶多讨要些粮草武器、西洋炮之类的火器之类。
他如今心灰意冷,对朝廷颇为失望,私下里做点犯禁的勾当也未尝不可。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舜王竟然想让他从贼。
他身为堂堂正正的朝廷命官,哪怕被贬斥了,也未必没有翻身的机会,如何肯做这种自断前程的事情?
张道浚又不敢直接拒绝,只好含糊道:“此事当从长计议,容我思量思量,再行回复!”
张顺倒也讲究没有为难与他,更没有借机扣留此人。如此过了数日,张道浚辗转难眠,想不出两全其美之策。
不曾想不知怎的,这事情最终还是传到他老母亲霍氏耳中。
霍氏素来刚烈,便把张道浚喊道跟前教训道:“凤仪吾儿与你一母同胞,亲若一人,我素来不敢有所偏颇。”
“如今她嫁入马家,连祖宗的姓都改了,那便是马家的人了。他们马家不及,我们张家着急什么?你这些年岁数渐长,心思倒更重了。故意瞒着我,是怕老身说什么不成?”
“凤仪既然领兵打仗,便须知刀剑无眼。如今战阵之上为贼所捉,她没有当场战死已经是让我张家蒙羞了,还如何值得上我张家的栋梁去换回这不忠不义不认不孝之辈!”
“你且安心去那海宁戍守,不必管她!若是那贼人真敢宣扬些什么,也是他马家的问题,与我张家无涉!”
“娘!这样凤仪就……”张道浚闻言急忙提醒道。
“住口!”霍氏大怒道,“我张家世代忠良,没有这种不忠不义不贞不洁的女子!”
张道浚无奈,只得低声应了,低眉顺眼的退出了母亲房间。
第5章 崇祯二年的内斗
张道浚出来房门,正好看到伺候自己母亲的婆子,便喊过来问道:“我母亲最近身体如何?”
“回禀老爷,老夫人这几日情绪不好,常常夜里惊醒,不能安睡。又有时候偷偷抽泣,只是吩咐我等,不敢让老爷知晓!”那婆子唯唯诺诺的应道。
张道浚一听,如何不知自家母亲的心思。可怜天下父母心,哪个孩子不是自己亲生亲养,手心手背都是肉。老母亲既然舍不得自己从贼,又如何能够舍得妹妹落入贼人之手?
更况且她只是一个弱女子罢了,落到这种凶悍的匪徒之手,焉能有好?
想到这里,张道浚倒有几分恨起自己的妹夫马祥麟来。别人家的妻女都是在家里相夫教子,偏生他石柱马家要让自家妻子领兵作战。马家的男人又没有死绝,何苦为难一介弱女子来着?
你马家是世代忠良,难道我沁水张家就弱你们半分了吗?
想到这里,张道浚愤恨难平,更是恼怒自家妹子出了这么大的事情,那马祥麟居然还不来张家请罪,难道就当此事没有发生过就行了吗?
张道浚哪里知道,这个时候马祥麟恼羞成怒,正和卢象升秣马厉兵,准备和义军决一死战,以报妻子马凤仪被杀之仇。可惜两个人得到的消息有别,皆不知道对方是如何想法。
如此又等待了一段时间,其间张道浚试图通过贿赂张顺,来换回马凤仪,结果并没有成功。
这个时候,张道浚在家已经待的太久了,朝廷不断催促着他赶快上路。
这个海宁卫便在后世的浙江嘉兴市海盐县,无论这个时代还是后世都是繁华之地,至少要比雁门关更为繁华、安全,可是这并不是张道浚想要的结果。
他祖父是张五典,父亲是张铨,都曾官至兵部尚书,皆非庸碌无能之辈。他父亲张铨更是死节辽阳,为时人所称颂。
一家三代人,唯有他张道浚不肖,未能科举出仕,反倒被父亲张铨荫蔽了一个武官。
大丈夫生于天地间,不能建功立业、为父报仇,又有何颜面活于世间耶?
只可惜自己壮志难酬,靠山山倒、靠水水流,才落得如此下场。张道浚愤恨难平,却没有办法,只得依令上路。
结果,这张道浚刚出沁水不久,便被“小尉迟”魏从义带领二百骑兵追上,杀了左右,将他捉入了舜王坪寨中。
那张道浚哪里不知道张顺的想法?只是想起临行前母亲的教诲,只得硬着头皮骂道:“贼子敢耳?我沁水张氏世代忠良,宁死不屈,焉能从贼哉?请速杀我,且勿拖延!”
张顺正要劝他,不曾想刚刚进门的张慎言听到了,噗嗤一声笑出声来,讥讽道:“奸臣贼子,也敢辱没这忠良二字?”
张道浚扭头一看,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张慎言,也不由反讽道:“好一个忠臣义士,东林干将!原来是地猛星神火将张慎言,你如今都从了贼,还敢有脸笑我?”
张顺闻言甚为奇怪,这张慎言不是前番在义军之中争取了一个天贵星小旋风的名头,怎么被又人呼作“地猛星神火将”?
这才听到张慎言自豪的应道:“老夫为人素来刚正不阿,方才为阉党所不容。名列《东林点将录》,正是老夫第一得意之事!不像某些人,添别人的卵子,端的是奸佞小人!”
原来效仿《水浒传》排座次,张顺和其他义军并不是第一个这么做的。当初阉党魏忠贤为了打击自己的对手,故意编了一个《东林点将录》将一应对手一百零八人编入其中。
张慎言曾经举荐过东林魁首赵南星,当然是一等一的东林党人,便被魏忠贤排为“地猛星神火将”。
张道浚听闻张慎言揭自己的短,也忍不住骂道:“朝上结党营私,下野为贼张目,也敢称刚正不阿?山西巡抚耿如杞其罪当诛,若非你朋比结党、袒护与他,如何被罢了官职?”
张顺不是官场之人,闻言顿时一头雾水。于是他也不阻止这二人互揭老底,听了半晌张顺才终于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原来这话还得从当年袁崇焕说起,这厮欺负崇祯年幼无知,夸口“五年平辽”,结果战事不利,平辽平到了北京城下。
这时候山西巡抚耿如杞、总兵官张鸿功率领五千人赴援京师。结果朝廷指挥混乱,今日守通州,明日调昌平,后日转良乡,来回折腾,士卒因为不能得到补给,便发生了哗变。
然后,这蓟辽督师袁崇焕、山西巡抚耿如杞、总兵官张鸿功都被下了大狱。
这时候袁崇焕遭到审判,便声称和当朝首辅钱锡龙、兵部尚书王洽有勾结。
这时候张道浚已经投靠周延儒,借助袁崇焕一案,趁机攻击钱锡龙等人,还洋洋得意的对崇祯皇帝说自己早就知道袁崇焕这人不可靠。
崇祯皇帝很愤怒,就问他既然知道,为何不早说?张道浚这厮也是实诚,连忙上疏说自己某年月日上疏弹劾过袁崇焕,弄得崇祯灰头土脸。
结果周延儒和温体仁等人合力拉下了钱锡龙,却最终被温体仁捡了果实,只好告病回乡。那张道浚失去了靠山,又作为冲锋干将得罪了这么多人,哪里能好?
遂后就被赶出朝廷,贬谪雁门关。然后才有了他试图将功赎过,自办兵丁剿匪之事。
再说这张慎言,本也是东林干将。只是赵南星去后,张慎言与王洽为善。
周延儒正得帝心,便趁崇祯二年清军入关造成的危机,攻击王洽“兵备御疏忽,调度乖张”,指挥不力。
当时崇祯皇帝便欲治山西巡抚耿如杞、总兵官张鸿功的罪,并任命张慎言处理此事。张慎言不肯判此二人死罪,也得罪了崇祯皇帝,结果也被罢了官。
张顺借机吃了个大瓜,不由心道:平日看你们两人人五人六,没想到到头来都是内斗好手!只是可惜了那山西巡抚耿如杞、总兵官张鸿功丢了性命。
张顺正感叹之时,不曾想又听闻那山西巡抚耿如杞曾经与主事鹿善继、张鹤鸣,又一起排熊廷弼而包庇王化贞,辽东疆事由是大坏。
张顺不由呵呵一声:感情你这厮是自作自受?原来“熊蛮子”搞得有声有色,结果你们几个瞎掺和,没想到有一天后金带兵入关,你自己反倒被自己坑了!
这下子张顺知道为啥这大明这么快就亡了,感情你们都是内斗高手!
想到此处,张顺亲自倒了两杯茶水,分别递给张慎言与张道浚,笑道:“二位且润润喉咙,稍后继续!”
第6章 “惊天阴谋”
张慎言和张道浚这才惊醒过来,感情还有人在跟前看戏呢,自己居然和这人计较一番,真是有失身份!
那张慎言侧身谢过了,端起来细细的喝了起来。张道浚反倒毫不客气,一把抓了,三口两口一饮而尽。然后才慢悠悠地说道:“舜王之意,我已尽知矣!舍妹本是个妇道人家,懂得个什么?还请舜王大发慈悲,把舍妹放归故里吧!我张道浚既然为舜王麾下所捉,自是无话可说,要打要杀,悉听尊便!”
张顺闻言哈哈大笑,遂道:“令妹虽是妇人,我亦可亵玩一番,你一个堂堂男儿,留在这里又有什么用呢?便是打了杀了,也没什么意思!”
张慎言见他言语粗鄙,不由皱了皱眉头,幸好不干自己的事情,也就没有吱声。
张道浚闻言倒是菊花一紧,他作为锦衣卫,倒是经常听到下属汇报士大夫之中,常有喜欢娈童之辈。这“舜王”年轻气盛,保不奇也想换个玩法!
他连忙说道:“舜王休要调笑与我,你多次拜访于我,定是有用到我的地方。我虽然别的本事没有,不过探听机密、制作火器和领兵作战之事,亦颇有心得。”
张顺见他服了软,倒是满心喜欢道:“既然张都督弃暗投明,顺当扫榻相迎,虚左以待!”
张道浚闻言连道不敢,明代武官只有加封左右都督的虚衔,方可称都督。张道浚不过是一个锦衣卫指挥使都督同知,不敢僭称。
张顺不由笑道:“以张都督之能,封侯拜相不在话下,更何况一个都督虚衔罢了。男子汉大丈夫,当提三尺剑,定天下耳!”
张道浚又谦虚了几句,见推脱不过,才勉强道:“既然如此,张某已经辱及先祖,不敢以真名示人,不如我姑且改名为都督二字,如此也好!”
原来这张道浚被朝廷如此羞辱,若说没有半分怨言,那倒是妄言。可是若说他因此心生反义,真心实意加入张顺义军,那更是妄言。
只是如今自家妹子和自己都落入贼人之手,与其二人皆陷贼手,尚不如自己一人陷入贼手。本着能走脱一个算一个的心思,张道浚便假意答应了张顺。
不过,其实自然是少不了张慎言在其中推波助澜。沁水张氏与阳城张氏本是同姓,籍贯相距又不算远,若非政争,他们如何就形同陌路?
如今张道浚发现这张慎言竟然从了贼,便深知自己走不得了,更是感觉手脚冰凉。
你想想堂堂东林干将,名列阉党《东林点将录》的正三品高官,私下竟然加入了流寇,这中间得有多少阴谋诡计?
这帮人难道要玩一把大的不成?勾心斗角、阴谋诡计深入骨髓的张道浚,第一反应就是自己无意中撞进了一个惊天大阴谋之中。
想到此处,张道浚知道此事不能善了了,更何况这“舜王”话里话外,许诺了自己“都督”之位,并表示若是做的顺心如意,说不定还能够封侯拜相。
张道浚瞬间便动心了:大丈夫不能五鼎食,当五鼎烹!既然如今自己走不脱了,何不顺势而为,搏一片功业出来?
想到此处,张道浚也不嫌弃张顺年轻,只是老老实实的拜了三拜,恭恭敬敬的喊了一句:“舜王!”
张顺连忙将他扶将起来,高兴地说道:“舜王我斩巡抚、总兵,破总督、威震京师,皆喜不自胜!却依旧不如能得张都督这样的大将来投,真是胜得千军万马也!”
张道浚虽然早已经听过了各种吹捧,可是毕竟好话人人想听,更何况张顺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他闻言也有几分感动,连忙不知几分虚情几分实意地回道:“不敢,不敢!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张某虽然无能,敢不效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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