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夏兰州饥,狄、河皆荒,饿死甚多!”
……
吕维祺面目沉重的向张顺一字一句汇报道,“还有延安等地,舜王已经亲眼目睹,臣就不再多嘴了。”
靖边就是隶属于榆林镇的靖边营,和被神一元杀了杜文焕全家的宁塞营相去不远。
而耀州则是先前张顺仔细考察过之处,没想到形势居然如此严峻。
“靖边和耀州还好。”张顺叹了口气道,“我已经下令把耀州和同官县作为接收安置流民的前线,由宋企郊、石长生专管此事。”
“不过先生还得为我草拟一份命令,特意强调一下耀州救灾和补耕之事。”
“张慎言送来的番薯和老农到了,尽快为我派往耀州、延安等地。”
“地里给我种上粟米,山沟边角都给我种上番薯,山上给我撒上苜蓿和蓬草种子,务必以救荒、救灾为第一要务!”
粟米亩产才一百多斤,但是相对于小麦、青稞等作物而言,特别耐旱,能够保证干旱之时能有一个基本的收成。
而番薯根据今年在河洛种植经验来看,除了量大管饱又长得快以外,还有一个不惧蝗虫的特性,也能够弥补主粮的不足。
至于苜蓿和蓬草,虽然不是给人吃的东西,但是至少比啃树皮、吃观音土强多了。
关键时候能够活人性命,就是最大的善政。
“舜王殿下,这下令种植粟米、番薯还行,但是让百姓种苜蓿、蓬草而食,它好说不好听啊!”吕维祺犹豫了一下,不由提醒道。
比如一个简单的例子,回头史书上要是来一句,“秦王方据秦地,延安、耀州大饥,民以苜蓿、蓬草为食”,这话听起来还不如“岁大饥,民多死”好听呢。
张顺闻言气了个半死,不由张口斥责道:“大丈夫行于天地间,但求问心无愧,岂可因虚名浮利而置百姓身家性命于不顾!”
“对了,一会儿帮我草拟命令的时候,问一问那宋企郊,为何本王在耀州之时,他不曾向我汇报过旱情!”
这帮人不求无功,但求无过,难道真准备换个名号,继续在我麾下充当“裱糊匠”不成?
“臣晓得了!”吕维祺闻言不由诺诺。
“靖边那块下令给卢象升,让他从榆林调集一些粮食进行赈济!”张顺皱了皱眉头道。
“兰州、河州和狄道三处,让临洮总兵张应昌调用部分军粮,尽快赈济。”
“缺额先从屯田较多的秦州调用一些,余则从新征粮赋中补齐!”
“那……那个张应昌有奏,河州番汉掺杂,地处夏夷交界,诸番人土司未服,不知如何应之?”吕维祺闻言从袖子里抽出一本疏牍,连忙递给张顺道。
“哦?”张顺打开粗略地看了两眼,顿时便明白怎么回事儿了。
原来这时代通往藏地有两条路线,一条是走四川龙安府,经松潘军民指挥使司往西到达原朵甘都指挥使司驻地。
而另一条便是走临洮府,经河州、归德守御千户所,沿黄河河谷往南进入原朵甘都指挥使司驻地。
这河州就是陕西进入藏地的门户,同时也是茶马交易的重要节点。
历史上元朝管理藏地三大机构之一——吐蕃等处宣慰使司都元帅府便设置在此处,后来洪武三年卫国公邓愈攻克河州以后,“番酋日至”,“或以元时旧职投诚,或率所部归命”。
如今义军已经占据了河州,却因为张顺没有带领大军威逼,所以这些人便装聋作哑,继续遥领大明官职,不曾上表归附。
“此事容后再议,且论救灾之事!”张顺心里盘算半晌,不由把话题拉回来道。
兹事体大,不仅涉及河湟之地,还涉及到甘肃的掌控以及边地番汉民族问题。
必须以武力为后盾,以熟知番汉民情之人为干将,方可一举彻底解决这两处隐患。
“那河州赈粮的发放?”吕维祺不由请示道。
既然现在确定不了敌我关系,自然就无法制定相应对策。
“赈济自然是赈济自己人,大明的土司遭灾了,与我何干?”张顺不由冷笑道。
正所谓“畏威而不怀德”,如今义军自个粮食都不够吃,自己哪里有那闲心去管他们?
“这……这似乎不太仁义,不利于笼络番人……”吕维祺不由提醒道。
“不必了!”张顺摆了摆手道,“仁施于己,威加于敌,内外之别也!”
“仁施于敌,威加于己,是谓内残外忍,非王者之德!”
我叫舜王,又不叫圣母,你激动什么!
好吧,你是君主,你说了算!
吕维祺无奈地摇了摇头,不由又请示道:“原本计划西安府征收粮赋、子粒能征收一百零七万余石,实际征收粮赋三十一万五千余石,子粒五十万石,再加上张三百购入三十万石,实际收入一百一十一万石。”
“粮赋这块有三五万石要么和鱼鳞册不符,要么农户逃亡去了,无法征收。”
“子粒剩下二十二万石,有的打了欠条,秋收补上;有的拒不缴纳,需要一一强制收缴。”
“现在榆林镇军饷到年底需要支付二十一万石,延安府救灾需要二十万石,其他军饷需要四十五万石。”
“兰州、河州和狄道县救灾亦需要三五万石,还有各种运输,路途消耗十五万石。”
“官吏放发俸禄十余万石,实则至年底还要倒亏五万石。”
“至于军队训练、铠甲、武器装备等一应事务,只得耗费义军银两。”
“自舜王入关以来,先后没收秦藩、韩藩、庆藩财货合计一百五十三万余两,其中肃藩财货田庄皆留甘肃巡抚张应辰支配,不曾上报上来。”
“这其中购粮用去四十万两,王徵、张都督打造铠甲、武器支取二十三万两,日常训练耗费近十余万两。”
“义军赏银又先后用去三万两,如今只剩七十万两。”
“若是秋粮征收再不如意,吾恐义军兵马虽众,却坐困陕西矣!”
什么意思?
其实吕维祺在委婉的告诉张顺,陕西根本养不了这么多兵您老赶快想个办法吧。
今年能撑下来,是因为没收诸王府的财产,补贴进去了八十三万纹银,这才勉强收支平衡。
但是,过完年以后怎么办?士卒百姓嗷嗷待哺,官吏、将军坐等俸禄,究竟怎样才能开源节流?
农业社会和后世工业社会截然不同。
粮食一年收种有时,天下田亩皆有定数,无论你怎么激励、刺激,实际产量都有一个上限。
原本这个上限因为天灾人祸,已经降低到一个可怕的低点。
结果这两年又经过张顺一通乱战,外加“粮食战”一通乱购,导致天下粮价彻底放飞了自我。
如今不仅后金、京师粮价飞涨,连义军购粮之事也受到了一定影响。
若是再不想办法,恐怕明年陕西饥民又要起兵反抗义军的统治了。
“不妨事!”张顺摆了摆手道,“如今西安府屯田已经清理的差不多了,执行之事交给徐全吧!”
“我准备调张伯鲸、李自成去延安、庆阳和绥德清理屯田。”
“此三处差不多有三万顷,差不多可征收子粒四十万石,庶几足榆林之用矣。”
“除此之外,宁夏、固原二镇屯田颇多,皆可一一清理一番!”
“我还不信偌大个陕西,还能养不活二十万精兵!”
第92章 三见李际遇
“我等叩见秦王(舜王)殿下!”在李际遇、陈金斗带领下,王升、张鼎、申靖邦三人也老老实实向张顺叩拜。
“本王一路走到现在,原本的朋友也不多了。诸位都是张某的患难之交,不必多礼!”张顺客气道。
“这位就是王升吧,真是久闻大名,不意今日竟得相见!”
“秦王殿下说笑了,得见秦王天颜,实在是王某三生有幸!”那王升闻言诚惶诚恐,连忙应道。
“昔日听闻李际遇说,他曾在任府得见真龙。王某因为当日有事儿未去,实乃引为平生憾事!”
“如今得见秦王风采,更胜传言三分,王某真真死而无憾矣!”
这妮玛,说好的大家以我为首呢。
怎么见了舜王以后,你溜须拍马的竟如此自然!
原来当初张顺跟随李百户侄子、钱夫子等人输粮路过任府,当时除了主人任辰以外,在座的便有张顺、宋献策、陈金斗、李际遇、张鼎和申靖邦六人。
如今宋献策也被张顺喊来作陪,在座诸人除了已经身死的任辰以外,竟只有王升一个是“外人”。
所以也难怪王升急着表忠心,特么万一你们一伙耍我,我岂不是成了傻子了?
果然一说起往事,众人也唏嘘不已。
“但凡那任庄主肯听我一声劝,也不至于有如此下场!”陈金斗不由感慨道。
“这叫做‘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李际遇闻言顿时沉默不语,反倒张鼎若有所思道:“是啊,可伶任庄主一家老小,上下三十四口,竟然没留一个活口!”
“自个脑袋和周如立一起,都被人吊在禹州城门口,死后尚且不能入土为安。”
“这事儿还得感谢舜王!”宋献策闻言不由插口道。
“后来义军攻下禹州以后,舜王特意下令让李信将军收拾了两位好汉的遗体,择一风水宝地葬了。”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任辰算是他们几个地故主。
所以听到这里,李际遇等人不由纷纷起身拜道:“舜王真仁义之人,我等替任庄主谢过了!”
“哎,客气了,都是自家兄弟。”张顺不由自谦道,“莫说是自家兄弟,就是别个见了,张某少不得要积一次阴德。”
“杀人不过点头地,又何必如此欺辱英雄哉?”
“却是这么个道理,朝廷上下真是失了体统!”众人闻言不由点头道。
屁个道理,这番话和老鼠给猫上铃铛有什么区别?
造反都造反了,还指望对手给你体面?
张顺嘴上说的好听,其实心里并无半分波动,甚至有点想笑。
见张顺是个“明理”之人,这几人也不由敞开了心扉。
张鼎忍不住自嘲道:“昔日陈金斗梦中神授天书,有什么‘有人带长弓’之语。”
“我一直以为自己能做出一番事业来,如今看来却是应在舜王身上,我却成了跳梁小丑一般,实在是可笑,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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