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情?
讽刺?
嗯——
不可能。
听着的人可是翟忍冬——喜欢她喜欢得要命,敢为她不要命。
这样的一个人,知而不言,怎么可能是想看她的笑话。
她就是胆子大,生死大事也想替她去扛。
扛住了,几年后她就还是藏冬的老板,是裹了一层薄膜的长刀,冷淡、嘴欠、孤独,但日子安稳。
扛不住……扛不住……
纪砚清抬手按在绞痛难忍的心口,脑子被阴暗恐怖的情绪占据,疯魔了一样,低沉地说:“什么时候知道的?”
翟忍冬张口忘言,唇一动,咬在嘴里的烟掉在潮湿地面,发出一声“滋”。
她对这场坦白局早有预料。
从听到纪砚清说出那句“你觉得我行吗”开始,她就知道藏不住了。
她不傻,那么明显突兀的试探,她一眼就能看出来。
可她不知道怎么办。
她对死亡一点都不陌生,奶奶、父亲、母亲,她身边的人都是她送走,不管当时用的什么心情,总归走过那一趟,知道流程,可始终没有应对的经验,否则也不会在把母亲送到目的地后,跑到山坡上割自己一刀,想着睡过去了,心里就不疼了。
她的生活复杂又简单,每个阶段都只有一根线吊着,松动了,断裂了,只能生生受着,没有退路。
她对此心知肚明,所以一直逆来顺受。
现在也是。
对纪砚清也是。
她对今天,对更远的明天早有心理准备。
可真正看到纪砚清从骤然疯狂到突然冷静,还是像有一把锋利的刀从她心脏上划过去,没有血迹,没有痛感,只是一刹那铺天盖地的凉意涌进去,冷到窒息。
地上的烟浸在湿气里,正在迅速熄灭。
纪砚清看了一眼,直起身体走到翟忍冬面前,看着她说:“我带你去回去谈恋爱的时候就知道了?”
翟忍冬心口麻木,唇在抖索,没发出声音。
纪砚清却知道自己猜对了。
其实不用猜。
翟忍冬浏览器里的查询时间开始得太巧了,根本不用费心思分析。
然后她就懂了,“难怪突然就会好好说话了,每天甜言蜜语,对我有求必应,呵,知道我时日不多,哄我开心呢?”
“是不是?”纪砚清笑望着翟忍冬问。
翟忍冬墨色瞳孔动了一下,像是外界强加给她的强烈震感,她一时不备没藏住,忽然就露出了情绪——罕见的慌张、刺痛——扎在纪砚清已经疼得快要失去知觉的心脏上,竟然又有了一阵让她难以承受的痛感。她死死掐着手,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极端的压抑、忍耐、痛苦捶打着她岌岌可危的理智,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怎么知道的?”
翟忍冬指尖冰凉,四肢僵硬,利剑划过带来的疼痛延迟在她心口出现,她抖索着握不手,说:“偶然。”
“偶然?”纪砚清像是没听懂一样重复了一遍,笑着问:“我说梦话?还是喝醉了胡言乱语?我酒品不好,喝多了就爱乱说话,乱做事,对,我不是还对着你喊过骆绪的名字?我一点都不爱她,怎么可能在已经喜欢上你的时候喊她的名字?我是在胡言乱语,你不……”
纪砚清话到一半戛然而止。
逐渐密集的雪片落在她睫毛上,冷得她浑身发抖。
她的嘴角渐渐提不起来,声音就低了,沉了,失去了温度。
“心脏癌症,血管肉瘤,这些名词我听都没有听过,怎么偶然告诉你?”
“你猜的?”
“心脏上那么多种毛病,你一不小心就猜对了,然后目的明确地去搜索?”
纪砚清的目光凝结成冰,眼眶里烧着黑色的火焰:“我就那么好骗?”
“翟忍冬。”
“我就那么好骗?”
“从开始到现在,你跟我说过几句实话?!”
“你以为你是什么?!”
“能起死回生的天神,还是救苦救难的菩萨?!”
“你不是!”
“什么都不是!”
纪砚清吼出声的那秒理智彻底崩盘,她忽然抬手,近乎暴虐地锤了一下自己胸口,在山呼海啸一样奔腾而来的绞痛中,厉声质问:“不是,你凭什么把我的生死扛自己肩上?!你只是我女朋友,不是……”
纪砚清的声音戛然而止,思绪被什么东西轻轻扽了一下,像雪花落在发丝上,起初没什么感觉。疯狂撕扯的视线一缕缕聚焦到翟忍冬脸上,看到她一瞬间变红的眼睛时,凉意蜂拥而至——
她在说什么蠢话?
明知道这个人的隐瞒不会有丝毫恶意,为什么要责怪她?
她死了,最痛苦的就是这个人。
就她一个人。
默不作声地搜索出万条的记录,看电脑看到眼睛发红,明明是个干脆的人,一再拉住她强调“说好了”。
说好什么呢?
带着她,让她亲手给她签字,亲眼看她怎么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