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史阑双手抱胸站着,斜觑着那群人,开始觉得事情有点诡异了。
这根本不像对亲戚的态度,紧张到有点像……对病人或者孕妇?
后一个念头让她自己都吓了一跳,随即觉得荒唐,这怎么可能?她还没睡了容楚呢。
和容楚认为酒要和对的人喝一样,她也认为睡要睡在合适的时机,要在全然放松情境调和的状态下,现在她没心情——妖后不灭,何以家为!
太史阑摇摇头,把这个荒唐的念头抛开,觉得容某人就算再急色,也不至于把这事公布天下,他要真敢这么荒唐,她一定狠狠揍他!
容某人在百里之外打个寒噤……
其实这事也不能全怪容楚急色,他为了骗貂裘本是随口胡扯,想着就算有误会又有什么关系?将来太史阑到国公府他必然是陪着的,有他在,老娘分分钟搞定,都不需要太史阑费神。
容楚算定太史阑大气,且无视伦理。这种放在其余闺秀身上会自杀的事儿,在她看来肯定一笑了之。
谁知道他算到了开始却没算到神展开,没算到随即他和太史阑就被派去出使大燕,没算到某位夫人对儿媳妇的日思夜想渴盼程度,貂裘立即献上还不放心,老夫人想着这媳妇着实辛苦,整天南征北战的没个消停,怀孕了居然还在外头搞什么大比。这要肚子大了再成婚晋国公府脸面往哪搁?孩子有个闪失也不行啊。老夫人算着日子,天授大比回来成亲应该还来得及,不至于看得出。谁知道大比结束那两人也没回丽京,竟然直奔大燕去了,这一来一回少说两月,成亲大肚子是难免了,更重要的是怀孕早期胎像多半不稳,这样长途跋涉怎么行?
老夫人这下急了,一路上连连去信,容楚看着只是搁下,当没看见。他能怎么说?老娘,俺那口子没怀孕,俺只不过想骗你的貂裘而已?
老夫人去信没回音,想来想去,想起自己一个妹妹远嫁边境,正在容楚出使队伍经过的路上,当即飞鸽传书,要妹妹拦截容楚车队,把怀孕的媳妇无论如何都得留下来养胎!
眼看着姨妈上门,容大国公一方面头痛撒谎撒出纰漏来了,一方面也想着留一留太史阑也好,之后大燕的目标可以因此受影响。当即脚底抹油,溜了。
他溜了,留下太史阑坑爹了。
太史阑被一路紧张地送回自己的院子,随即关门,把一群要跟来伺候的人关在门外。
不过常夫人自然有她的办法,过了一会她召人来问。
“太史姑娘没有用我们的仆人?”
“没有。”
“她在做什么?”
“练功。”
“怎么练?”
“先在院子里踢腿,然后扭转身体,似乎在松筋骨,动作很用力。”
“……然后呢?”
“进屋了,似乎在练内功。”
“有瞧出什么内功么?”
“瞧不出,不过好像有红色烟气?倒是少见。”
“……还有,你听见她说话没有?”
“没有。而且标下看见她赶走所有人后,对身边的侍女也是打手势。”
常夫人挥手让家中豢养的高手出去,陷入沉思。
她眉头越拧越紧,表情越来越严肃。
这个未来侄媳妇,瞧起来真是各种不对劲啊。倒像是中了邪的模样,又或者有什么病?
北地山高水深,各种传说盛行,相对比较迷信,常夫人是本地著名大教正阳教的虔诚信徒,拿平常教中高人传道时所说的妖异魔化故事和现今的太史阑一对比,越发觉得事情严重。
如果只是太史阑有问题也没什么,说到底她管不着,但现在太史阑肚子里的孩子可是未来的小国公,她受姐姐嘱托,怎敢让国公府的继承人身处危险之中?
常夫人当即下令,“来人,去找明道长!”
……
半个时辰后,太史阑的门被敲响,苏亚一开门,门口排着一堆白胡子老头儿。
“夫人请了这城中所有名医,来给太史姑娘请脉。”丫鬟这么告诉苏亚。
苏亚回报太史阑,太史阑一挥手,示意,“让他们统统滚。”
又过了一会儿,太史阑刚刚再次进入入定状态,门又被敲响,这回是送补品。补品堆满了一桌,颜色形状气味都很诡异,其中有一盏太史阑研究了好久,觉得自己看见了某些重要器官。
她让苏亚把这些补品统统浇花。
常夫人又在殷切询问属下了,“她拒绝了所有大夫?”
“是。”
“她把补药都给倒了?”
“是。”
常夫人叹口气——看来是那么回事了。
“看样子,”她慢慢道,“只能请明道长亲自出马了。”
……
太史阑再次进入入定状态,练内功需要心境澄明,抱元守一,她今天已经被搅扰太多次了。
此时天色已黑,厨房送了饭来,苏亚用银针一一试过,还要先试吃,被太史阑阻止了。
此时她才想起问问苏亚这里的具体情况,当即取了笔来笔谈,知道了此地是容楚姨妈家,随即她又问,“她们为什么都瞧着我肚子?”
苏亚正要写,忽然听见外头有声音,急忙搁笔出去瞧看。刚刚打开院子门。
“哗啦。”
一盆东西浇她个透湿。
那东西粘腻、腥臭、气味令人作呕,苏亚瞬间连鼻子都被堵塞住,惊呼也没能惊呼出口,一张口那些恶心的液体就会进入嘴中。
她只好急速后退,要回去通知太史阑,她刚刚后退,一条人影蹿了进来,高高瘦瘦,手中似乎拿个马尾巴一样的东西,另一只手提着一个壶,这人轻功极好,一闪便越过了苏亚,直扑里头屋子。
此时天色一黑,太史阑已经能隐约听见声音,也出门查看,正看见一个人影向自己扑来,下意识向后一退,却被门槛绊住。
那人已经高喊了一声什么,手一扬,手中壶里的东西顿时泼了出来。
哗啦一声,继苏亚之后,太史阑也中招。
粘腻,腥臭,熟悉的冲鼻气味,太史阑立即确定是血。
她一按衣袖,迅速后退,那高高瘦瘦人影手中拂尘一扬,喝道:“定!”
太史阑身子霍然僵在门槛上。
一群人跟着涌进来,看见这一幕都大赞:“明道长神通!”
那道人得意地一笑,一抬手又对扑来的苏亚道:“定!”
苏亚身子一僵,停在当地。眼神里都是急怒之色。
道人昂起下巴,不急不忙扬着方步上前,上下左右对太史阑看了看,道:“也没什么太明显妖气,许是隐藏很深?”
他想了想,命人道:“在院子里燃三堆火,点燃我带来的黄色符箓,然后在每个窗户上面都浇上鸡血!”
跟来的人立即照办,一大盆一大盆腥气四溢的鸡血被抬了进来,哗啦啦泼在窗户上,再顺着窗户流到地面,整个院子里血水横流,污糟恶心,再加上燃起的几堆火,燃烧的大量符箓飞起纸灰,院子里纸灰与火光同舞,血水共烟气四溢,这下倒真如妖魔临凡,地狱重现了。
冲天的腥臭和火烧的气息交织在一起,是一种无法形容的恶臭,所有人都呕吐着退了出去,太史阑却无法避让。
她脸上还留有刚才被喷的鸡血,漫天飞腾的纸灰更容易粘附在她脸上,整张脸粘腻肮脏,鬼似的。烟灰甚至粘住了她的鼻子,连呼吸都带着焦灼的气味。这一刻的感受真的糟糕至极。
太史阑受过伤,吃过苦,但还从没这么被折腾过。
她开始觉得,自己的耐心快要到尽头了。
“噗。”那道士在手中点燃了一道紫色符箓,含了一口水,将那符箓燃烧后的灰,喷在了太史阑的脸上。
太史阑觉得瞬间要窒息。
她还闻到那人的口臭!刚才一定吃了大蒜!
太史阑忍无可忍——
正在这时她听见道士道:“听闻你身怀有孕?如此想必小鬼附身,速速起出——”
同时外头还有匆匆赶来的常夫人的高声提醒,“明道长,做法轻些,莫伤了她肚子里的孩子!”
太史阑一怔。
随即她的火气便蓬一声烧着了!
容!楚!
这天杀的混账!
竟然真敢捏造我怀孕谎言,是又要造成既成事实逼我就范?
还有没有下限?
太史阑闻着腥臭,憋着呼吸,眨着被烟熏的肿起来的眼睛,内心里翻涌怒号——
我要阉了你!
怀孕!怀孕!叫你一辈子别想怀孕!
她忽然深吸一口气,眼神往下一落,落在自己袖子上。
对面正盯着她,想看她到底有什么妖异的道士,眼光自然而然随着。
这一瞧便看见她手腕底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发光,道士喜道:“是了!定然这里有古怪!”一伸手翻开她袖子,随即便觉得手指一痛。
然后他也定住了。
他一定住,太史阑和苏亚就恢复了自由,太史阑冷笑一声,把手腕上的人间刺换个方向收回原位。
刚才她只是把人间刺换个位置刺尖向上,微微露出袖口而已,这眼光引导的一招,当初连容楚都曾经着了道,何况这个道士?
中“遗忘”会出现短暂的茫然状态,太史阑趁势把道士往那些鸡血血泊里一推,一脚把身边一盆绿叶植物往前方火堆上一踢。
砰一声火星四溅,道士带来的下人婆子纷纷走避,火堆顿时灭了一个,苏亚明白了她的意思,立即飞起几脚,把院子里的石墩花盆之类可以移动的重物踢飞,半空中嗖嗖几声响,火堆先后被压灭。
随即苏亚拉着太史阑纵身而起,踩着人头跃上墙。两人对墙下一望,好家伙,外头人更多!整座墙下挤挤挨挨都是人,中间围护着常夫人,正忐忑不安地等在院子外,大概道士作法,这些人不敢惊扰。
此刻院子外的人听见动静,又看见院子黑了,都不安地仰头上望。常夫人一抬头,正看见两个人冲上墙头,此时院子内光线全无,黑暗中两人满面鲜血,鲜血上还有一块一块的黑灰,在冷寂的月光下神情狰狞,如两只刚刚饱饮鲜血的恶鬼。
其中一只恶鬼,还冲着她咧开了雪白的沾血的牙齿,忽然对自己的肚子捶了捶,动作饱含恶意。
常夫人眼睛一翻就晕了过去。
墙下顿时骚动。
“夫人晕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