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珑雪忙道:“我不是玉家人,我还是阿五。”满心的愧疚无处言说,便默默地流着眼泪。
阿二、阿三眼眶一红,然后赌咒道:“小前辈没救回来前,我们还是阿二、阿三、阿四。若她有个万一……我们替她披麻戴孝……”
阿四哽咽道:“小前辈一日不救回来,我们就一日没脸再说自己是玉家人。”
“说自己是玉家人很丢人?”城楼上玉无二的声音远远传来,随后,就见城门打开,两队士兵走出来迎接。
瞽目老人带着众人走进城里,玉无二还在为那句“没脸说自己是玉家人”生气,抬脚走下城楼,嬉笑道:“你们不是轻而易举地就叫宁王那边乱成一团嘛,怎么又回来了?”待看见阿二、阿三几个鼻青脸肿,眉头皱了皱眉,随后又笑道:“告诉你们一件事,我们玉家有不少人闹着要认花小前辈做干娘,实际上花小前辈是金家……”
“花小前辈是金家六小姐?”阿二哽咽了一声,便拿袖子去擦眼泪。
玉无二疑惑道:“你们怎知道?”又赶紧迎向瞽目老人,寒暄两句后,见少了两个人,就赶紧问:“花小前辈、无忧呢?”迟迟才认出面黄肌瘦、步履蹒跚、一身腥臭的玉入禅,疑惑地想玉入禅这素来*干净的少爷怎地比其他人还狼狈?
“……此时说来话长。”梁松唯恐提起金折桂一事,叫阿三、阿四当着玉无二的面打起来,便有意不肯此时提起。
“都怪阿三!”阿四、阿二咬牙切齿道。
“我有错,那你们呢?难怪花小前辈说咱们玉家人不如金家人,你们就是过河拆桥的主!”阿三脱口道,又要跟阿四打成一团。
梁松、高震等人赶紧将他们三人分开。
“严将军来了。”忽地有人扬声道。
“爷爷,爷爷!”瞽目老人听见金蟾宫的声音,忙抬头,苍老的面容露出笑容来。
梁松等人向前看,就见阿六与一身姿颀长留着美髯的倜傥之人一起走来,那人一身布衣,此时黑发披散,由着骑坐在他肩膀上的金蟾宫随意地扯着他的头发。
“严邈之?”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阿四有些不愿意在此时去见严邈之,他扮过严邈之,心里就一直拿自己跟严邈之比较,有时候也隐约想着他比之严邈之,缺少的也就是时运罢了。此时严邈之依旧丰神俊朗,他却这般狼狈,可见差的不光是时运。
“爷爷,爷爷。”金蟾宫脸上的伤已经全好了,五官生得与金折桂十分相似,一双凤眼微微眯着,看上去好似一个时时笑眯眯的小姑娘。金蟾宫扯着严邈之的头发吁了一声,然后顺着严邈之后背爬下来,先冲过去搂着瞽目老人的腰,然后仰头向瞽目老人身后探去,“姐姐呢?”
瞽目老人摸摸金蟾宫的头,梁松在太子府谋事的时候与严邈之有过一面之缘,于是拱手寒暄道:“许久不见,严兄别来无恙,不知严兄为何来了这里?——我家公子可还好?”
严邈之看见梁松,眼皮子就开始乱跳,暗想乐水城果然卧虎藏龙,那位曾哥公子只怕身世另有蹊跷,见金折桂不在瞽目老人身后,又心道不妙,指着阿六道:“阿六拿着六小姐的金牌去了帐营外,将诸位在山上的所作所为说了。金将军见了金牌,与玉将军商议一通,玉将军说玉八少爷毕竟年幼,不会守城,便令严某速速赶来相助。待严某来后,将诸位口中的小前辈就是我们家六小姐的事说了,八少爷便将乐水城托付给严某,然后带着无价、无痕去营地与你们汇合。”
阿四忙叫:“不好!”
阿六诧异道:“怎么不好?两位花前辈还有范神仙运筹帷幄之中,每每能够化险为夷,八少爷过去了,再多几个帮手,这怎么不好?对了,你们怎么回来了?”
阿三也捶头顿足道:“不好,跟八少爷错过了,八少爷定是从河对岸那条路走的!那边一准会遇上宁王的人!”
瞽目老人想起半路听到的马蹄声,便哀叹一声,于是将萧综被俘后与宁王勾结、阿三将宁王领到营地的话说了。
阿三、阿四、戚珑雪等人因自责,便又纷纷将俘虏暴动、金折桂下令杀人、他们远着金折桂的话说了。
因众人都称呼金折桂为小前辈,金蟾宫听得稀里糊涂,只闹着要找姐姐,忽地扯着瞽目老人的衣襟道:“爷爷,我要尿尿。”
“来,来,范神仙伺候你。”范康赶紧殷勤地过去解金蟾宫的腰带。
金蟾宫见有人伺候,他又心知严邈之、瞽目老人会护着他,于是悠然地搂着衣裳小解,看范康谄媚地堆笑,又叫他尿在他手上,不禁觉得有趣,哈哈笑起来。
严邈之只觉得“山中方一日,人间已百年”,这边形势变得太快,就连无着观里的活神仙都成了这副疯癫模样。眉头微蹙,见金蟾宫小解完,不叫范康碰金蟾宫,自己将金蟾宫拉到身边,屈身替他系腰带。耳朵里听着玉无二唾骂阿二三人丢玉家人,又听阿二几人发誓要救出金折桂、否则给她披麻戴孝等话,嗔道:“都住口。”
“严、严将军,八少爷只怕凶多吉少,小前辈、阿大两人更是如此,请严将军照看其他人,我们三人立时去追八少爷,再设法去救小前辈、阿大。”阿四单膝跪下抱拳,因觉羞耻,就不肯抬头去看严邈之。
阿六也不料他离开前还其乐融融、固若金汤的营地会全毁了,呆若木鸡地站着等严邈之发话。
严邈之给金蟾宫整理好衣裳,才道:“玉八少爷出去许久,此时只怕已经到了营地,他是凶是吉,已经尘埃落定。至于六小姐,她吉人自有天相,不必太担心。”
“怎么能不担心?”高震义愤填膺,握着拳头指着金蟾宫,“莫非金家少爷找到了,小姐就不要了?也太厚此薄彼。”
严邈之道:“六小姐在家就十分机敏,况且据阿六所说,六小姐十分懂得随机应变,既然如此,那就姑且相信她能够自保又何妨?她已经落入宁王手上,要救她就只能从长计议。况且,如今重中之重,就是守住乐水。其他的,容后再议。”
瞽目老人也觉严邈之这话有道理的很,于是点了点头,劝说道:“诸位稍安勿躁,既然进了乐水县城,便一切听从严将军吩咐。”
瞽目老人的话音才落,就听一人喊“严将军,蒙小哥儿又要杀曾公子了!”
随后就见蒙战跳了出来,握着剑郑重地对严邈之说:“严将军,这是我跟公子之间的私人恩怨,请……”瞧见了梁松,惊喜道:“梁大叔!你回来了!”又望见了范康,便挥剑向范康扑去。
只听咣得一声,阿二不明所以地拔剑挡住蒙战。
蒙战喊道:“这是我跟这狗贼的私人恩怨,狗贼,可是你陷害我的?”说完,又向范康扑去。
“够了!”严邈之皱眉,这乐水县城里的私人恩怨错综复杂,竟是比军营里的人脉还复杂。
严邈之一声怒吼后,看金蟾宫吓得一哆嗦,便将他抱起来,望向此时不敢动弹的蒙战、形容猥琐的范康、惊疑不定的梁松,便道:“既然你们的私人恩怨一定要在此时解决,那就开城门,放你们出去。”
蒙战握着剑,两步走到梁松身边,又好奇地看向搀扶着梁松的月娘。
梁松将手按在蒙战肩膀上,疑惑地盯着范康。
范康此时中毒,自然不敢认罪,于是拉着玉入禅,咬牙道:“这小子血口喷人!贫道什么时候见过你?”
梁松再三地看向范康,终于认出范康就是在树林里最初跟他们遇上的那人,心一跳,暗道莫非蒙战说的是真的,是范康在陷害蒙战?
严邈之对玉无二吩咐道:“看着他们,愿意留下守城的便留下,不愿意的,管他是私人恩怨还是要出去救人,即刻打出去。”
“是。”玉无二心知守住乐水的艰难,因此并不以为严邈之取代玉破禅守城就是抢玉家人功劳,见新来的这堆人不分轻重缓急地吵吵嚷嚷,又觉这群人害得金折桂落入宁王手上,又连累得玉破禅生死未卜,便对他们也有些迁怒,冷笑道:“原本听阿六说,我玉无二眼馋得很,恨不得立时跟花小前辈一起去整治袁珏龙。也原以为你们都脱胎换骨,却原来还跟早先一样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无二大叔,救、救我……”玉入禅趁着众人不敢出声,偷偷出声求救。
玉无二望向玉入禅,还未开口,就听阿二、阿三、阿四等人七嘴八舌地将玉入禅绑了金折桂、并如何不孝不肖说了一通,直说得玉无二恨不得立时杀了玉入禅替玉将军清理门户。
范康不失时机地抽了玉入禅两鞭子,然后赶紧向玉无二表明他是玉入禅的师父。
“我数三声,三声之前,谁要出城,我送他干粮,三声之后,谁再不听我令,杀无赦。”严邈之冷着脸望向心思各异的众人。
“一——”
“二——”金蟾宫听严邈之数一,他就跟着数二。
月娘见他冰雪聪明,不禁轻笑一声。
月娘一笑后,原本互相怨怼的阿三、阿四等人不觉赧然,蒙战见范康在,心知有机会证明自己的清白,便也不急着杀范康,老实地站在梁松身后,众人对视一眼,忽地阿二、阿三、阿四、梁松翻身上马,向乐水城外奔去。
“请严兄替我照看月娘,我们去找八少爷、救花小前辈。”梁松喊道。
蒙战哎了一声,便抢过高震的马,快速地跟着梁松向城外奔去。
严邈之一怔,原本以为这群人一路奔波而来,最多彼此埋怨几句,见他发威,就不会再胡闹,万万没想到他们会当机立断地又出乐水。
玉无二也因这事出乎意料呆住。
严邈之一怔之后,心知要稳住其他人,便有意冷笑道:“一盘散沙,也不知道是阿六信口开河,还是你们走了狗屎运,竟然能叫你们赢了袁珏龙、耿成儒。”
高震讷讷道:“……早先花小前辈在,如今她不在了……”他们一群人又太过依赖她……
严邈之一叹,金折桂当真叫金将军一群人大开眼界,原本迟迟没有他们姐弟的消息,还以为他们两人已经夭折了,不想她还能弄出这么大的动静。先对玉无二道:“关城门,不许他们再进来。”随后对其他人叹道:“都去歇息吧,剩下的人,谁也不许擅自离开乐水。”
红日渐渐落下,嘚嘚的马蹄声在空旷的山中回响,玉破禅、玉无价、玉无痕三人依稀听见山中有人说话,三人放慢脚步,侧耳去听,只听山中有人在说“神仙下凡”等话,心中诧异,拿捏不住说话的人是不是金折桂他们一伙的——阿六说过金折桂他们收服了许多宁王麾下的兵卒。
一番斟酌,玉破禅藏在树后,玉无价、玉无痕两人神出鬼没地向说话的人走去,待要快刀斩乱麻地砍倒那三人,就见那三人神神叨叨地说“纣王无道,就有神仙下凡助武王伐纣……今天遇上了一群活神仙,活神仙帮着朝廷那边呢……”
玉无价听他们说话古怪,又看那三人竟是有意要撕下胸口贴着的宁字,与玉无痕对看一眼,二人便一起站出来。
“我们不是要逃,我们不是……”那三人听到动静,吓得跪在地上磕头。
“你们要逃什么?”玉破禅从树后走出来,又看一眼那三人的动作,“你们是逃兵?”
“你们不是来抓我们的?”那三人见玉破禅三个不是宁王那边的人,立时磕头谄媚道:“那你们是花神仙、范神仙那边的人喽?”
“我们不是。”玉破禅否认。
那三人立时趾高气扬地站起来,弹了弹裤子道:“既然不是,多管闲事做什么。劝你们快逃吧,等一会,一半追我们,一半追花神仙、范神仙的人就来了。”
“什么花神仙、范神仙?”玉无价故作不解道。
一个官兵看玉破禅他们带着水袋、干粮,便说:“我们告诉你们消息,你们拿水袋、干粮来换。”
“好……看你们也不想要身上的衣裳了,就也跟我们换吧。”玉破禅道。
那三个官兵欢喜道:“好、好。”可惜玉破禅衣裳太小,有一人穿不上,但饶是如此,三个官兵依旧讨价还价,要了玉破禅的披风,又将宁王抓了金折桂,他们跟着宁王过来抓花头鬼、范康,结果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一群人踩着水过河的事说了,“你们别以为我们三个胆小,不光我们,其他人都逃了。”
玉破禅原本是鄙夷逃兵的,但此时宁王的士兵军心大乱,正是他盼着的,跟玉无价、玉无痕三人都穿上宁王的兵服,看那三人拿走他们的干粮水袋,又听后面有动静,便示意那三个逃兵先跑。
那三个逃兵才离开,就听有人呼喝:“快,快回营。”
玉破禅三人原本听阿六说话,只当营地固若金汤,不想这么快就被宁王捣毁,很快地醒过神来,,心知只能去营地那边看看,才能彻底明白金折桂一群人怎么了,便骑马向呼喝的那人奔去。
“看你们这样,也是想逃的吧?”呼喝的那人并未因玉破禅年少有丝毫怀疑,玉家三人齐齐地想果然为了打仗,宁王那边是将能用上的人都拉去充军了。
“没,我们没想逃。”玉无价道。
“哼,快回营,谁敢逃,打断他的腿!”
玉破禅忙问:“现在就回去,不抓花头鬼……”
“嘘!上面已经报给王爷了,花神仙、范神仙已经腾云驾雾走了,王爷发话立时收兵。”呼喝的那人显然也不乐意在受到一日惊吓之后,再去舍命追逐两个得道高人。
玉破禅三人心知这是下面的人不肯追,就捏造了谎话报给宁王,宁王大抵是听说许多兵卒趁着追逐花头鬼、范康二人逃跑了,才发话令人收兵,忙唯唯诺诺地跟着那人去。
越向北边,人马越多,前面道路上诡异地出现一道滑坡,站在滑坡上,只见火把照耀的光下,几颗大树挂在山崖上,又有绳子连着大树,紧紧地拴在一个高大的辘轳上,辘轳另一边,大片的山坡露出光秃秃的土地。
玉破禅看见有人在搬动辘轳,就问:“搬这个做什么?”瞥见几个个头跟他差不多的,心里怒骂宁王为一己之私,害了那么多人,连少年人也不放过。
被问的人看玉破禅年纪小,唏嘘一声:“作孽唷,这么小就都出来打仗。”然后指着山上说:“这是神仙留下的,今儿个就是这东西一下子就将半山的树连根子拔起来了。王爷要将这东西运到瓜州城去。”
玉破禅卷了卷袖子,似懂非懂地点头,闻到香味,便向河边看去,只见正对着斜坡的河边插着几根香,又摆着一些干粮做贡品,待要问,想起逃兵口中的神仙,便与玉无价、玉无痕下马跟着旁人在河边拜了一拜。
“……这样没事吗?”玉破禅问,宁王爷下令追瞽目老人、范康,他要知道士兵们在这边设坛摆祭品,当会气得七窍生烟吧?
“宁王爷又不知道。”一个人恭敬地跪下磕了三个头,双手合十、念念有词道:“花神仙、范神仙,不是我们有意要追你们,实在是迫不得己,神仙莫怪、莫怪!”
玉破禅三人跟着又磕了三个头,默契地对视一眼,既然宁王这边已经开始疑神疑鬼了,那他们三人就干脆混进宁王的军营里装神弄鬼。此时虽说要回营地,但那滑车十分高大,宁王有说要原封不动地搬回瓜州,于是一群人费力地进树林里收集连在滑车上的绳子。
到了下半夜四更天,绳索都收集起来,滑车已经被搬到斜坡上,准备用船运回瓜州。
玉破禅着急地看着滑车,他虽不知道这滑车到底有什么用,但既然宁王这么想要,他就得想法子叫他要不成。
“喂!你们三个,快把这几个人绑了送到杨校尉手上。呸,还敢逃,看杨校尉怎么处置你们!”一个人呼喝着玉破禅三人,便将一根绳子递到了玉无价手上。
玉无价牵着绳子一扯,听有人哎呦一声,回头去看,只见一条绳上拴着二十几逃兵,其中有五人虽狼狈,但面容十分的眼熟。
那五人里,梁松、阿二、阿三、阿四仿佛还不知道官兵们对瞽目老人、范康十分敬畏,此时为了证明自己不是“逃兵”,纷纷喊着“我们不是逃兵,我们是去抓那两个老东西呢,要不是你们绑了我们回来,我们早将那两个老东西抓住了。”“就是,那老瞎子眼瞅着就被我们揪住了!”
不愧是玉家人,玉破禅心里哭笑不得,暗道还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大家伙都扮作官兵混进来了,瞥了一眼岸上的香烛,示意玉无价、玉无痕二人挡着他,然后“小人得志”地晃着身子向阿二走去,骂道:“叫什么叫?有胆子逃,没胆子认了?”
阿二、梁松五人认出玉破禅的声音,便纷纷向玉破禅看来,见他平安无事,便都长出一口气。
玉破禅走过去,借着阿二、阿三遮挡,低声说了一句“忍一忍”,不等阿二、阿三明白忍什么,便偷偷地掰开藏在袖子里的火折子,向方才骂“老瞎子”的阿三身上点去。
只见风一吹,火苗窜了上来,阿三身上着了火,其他人跟他绑在一根绳子上,想要避也避不开,眼瞅着一群人随着绳子荡来荡去,就要滚到河水里,梁松等人怕河里的石头露陷,便用劲向岸上滚。
玉破禅叫道:“哎呦,是方才骂老瞎子的混蛋身上着火了!”
玉无价、玉无痕会意,便也跟着玉破禅喊:“他们得罪花神仙、范神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