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松、阿大等想起去救金蟾宫那次,也是这么叫大黑去闻,心里纳闷,却知金折桂定另有主意,于是只装作没看见。
“这位是他们部落首领拓跋平沙。”蒙战领了一个人来,用生涩鲜卑话说,“原来他们是拓跋人一个小部落,他们说是柔然部落忽然突袭他们,抢了他们牛羊,把他们赶出了原来地盘。”
“那为什么不去投奔拓跋王?”金折桂问。
那头领见金折桂会说鲜卑话,赶紧凑过来说话,奈何他说又又急,金折桂听不明白。
郁观音说:“他们虽是拓跋部落,但各部落四分五裂,他们又是平民,所以拓跋王部落并不接纳他们。”
金折桂似懂非懂地点头。
那部落首领干脆地跪下,一手按心口,对金折桂郑重地又说了一席话。
因他话里措辞太生僻,金折桂这次是一点都不懂。
蒙战道:“他说你救了他们,以后就是他们首领。”
郁观音嗤了一声,心想这首领好眼力劲,竟然不跪她跪个毛孩子。
金折桂赶紧对那首领点点头,将他扶起来,心里不把首领话当一回事,树林里阶下囚也向她表过忠心,后不也反水了?她虽不会因噎废食,但也没那么容易信谁话。接过一人递过来热汤,道了一声谢,忽地抬头:“严颂,你怎么来了?”再一看,玉入禅不知什么时候也悄无声息地跟来。
严颂也茫然地看着金折桂,“我不知道,包袱递给小姐后,梁大叔叫我上车,我就上来了。”
梁松赶紧摆手,“我叫其他人上车,没看见什么时候严小哥儿也上了车。”
这算是夹带私货?金折桂道:“这可不好,若是你丢了,父亲定会着急。”
郁观音好笑道:“你都出关了,你父亲不着急,他出来了,你父亲反而着急了?”
金折桂吞吞地将自己揣测金将晚心思说了,“父亲大抵是要叫我立威呢,等我回来了,我就是西陵城少当家。”
梁松噗嗤一声笑了,细想想,金将晚当真是这个意思也不一定,毕竟,金折桂要是往京城淑女里凑,铁定会给金家丢脸;如此,不如反其道而行之,破罐子破摔,大大方方地承认他家女儿就不是淑女。
暴雪足足下了十余日,眼看金将晚送给他们粮食不够了,众人又冒着风雪出发。
大黑聪慧地一路跟着郁观音奔驰,但凡郁观音马向某方向偏转,它都立时跟上去。
如此,看似是大黑领路,实际上成了郁观音领路。
一群人越走越偏,又过了十几日后遇上了一群还没来得急赶到西陵城外就冻成冰柱人,看见那群人就这么冻死雪地里,众人心里越发着急了。
“妮子,梁松原本说路没这么远,这大黑马是不是有意绕弯子?”郁观音开始怀疑大黑“使坏”,不然,怎会一点到达山谷前景都看不见?
“正是,小前辈,粮食没了,再找不到方向,咱们就要全……不说人,喂马草料也没了,就算是马也支撑不了几日了。”玉入禅低声地说,此时身上棉衣早已没了用处,只觉身上无处不冷,幸亏是雪地里纵马,身上还有些热乎气。
金折桂笃定道:“大黑领着咱们走捷径,耐心些,坚持坚持。”
“人是铁饭是钢,还怎么坚持?”郁观音心情很是不好,“再向前,还要走多远?”
金折桂急道:“我又不懂马语,谁知道还有几日,若有个地方补给一下就好了。”
郁观音咬牙,眼中只觉得那一百来号人是蝗虫,但若没那些人,金折桂是无论如何不肯带她去大黑山谷,“叫玉九、梁松、蒙战跟着我去找粮食。”
“三个人够吗?”金折桂问。
郁观音哼了一声,三个不够,莫给要将一百来号人都领过去?等玉入禅、梁松、蒙战跟过去,就纵马带着那三人向西奔去。
“小前辈,咱们原地等吗?”阿大过来问。
“原地等,岂不是等死?”金折桂道,等郁观音四人走远一些,挥手道:“我们跟上去。”
“小前辈?”阿大先疑惑,随后想金折桂定是有主意了,于是领着众人紧跟着大黑也向西去。
金折桂骑大黑身上,察觉到大黑半路上疑惑地回头随后才坚定向某个方向去,心想郁观音方才说大黑绕圈子,莫非她察觉到什么也有意绕圈子?继而又想,就算她察觉到什么,她自己个也饿得有气无力,后终归会回她部落充饥,于是,望梅止渴一般地教导众人到了郁观音部落,老老实实地听话,勤勤地帮忙,如此郁观音才会收留他们。
难民们此时只求活命,纷纷赌咒发誓要报答郁观音收留之情。
“小前辈,若是他们一旦日子好了……互相仇视怎么办?”阿大担忧道。
“担心事多了,你怎不想,若是他们互相融合,未必不会成个部落呢?”金折桂凡事往好处想地说。
果然,跟了七天,金折桂终于带着一百多人出现西边一个部落前,只见部落前有个泥坯子矮墙,矮墙后,就是无数蒙着大雪帐篷。
玉观音坐矮墙上,双眼冒火地瞪着金折桂,“妮子,你想劫富济贫?黑吃黑,也没你这么内外不分。”她就知道金折桂屡次不叫梁松说去马王谷路线,必定另有蹊跷。
梁松、蒙战二人赶紧迎上去,对金折桂等人说:“娘娘说料到你会跟着来,早叫人准备了热水热饭。”
郁观音身份特殊,众人又不像玉入禅能喊她一声师姑,于是就跟着金折桂喊她娘娘。
郁观音又骂道:“七日,七日之后,就给我出发去马王谷!”
“好好。”金折桂敷衍地答应着,下马之后,跺着脚,笑盈盈地就向郁观音走去,等过了矮墙,才彻底看见这部落真面目,果然如郁观音所说,她部落阔绰很,这等大冷天,有几个小儿紧紧地跟郁观音身后看他们,手上拿着竟然是冰糖葫芦。
舌头会不会黏冰糖葫芦上?金折桂疑惑地看一眼小孩,挥手叫难民有条不紊地进入部落里,等人都进去了,收拾马车,见临到郁观音部落又有几人被冻死,赶紧叫人把那些人尸首埋雪地里,跟着郁观音进了她帐篷里,喝着肉汤,只觉得身上暖和了,五脏六腑也终于舒坦了。
“疯子,七天,只有七天,多出一天你不走,我立时下令杀了你们,抢走黑马。”都是一类人,郁观音心知金折桂不会乖乖地走。
“大黑要是能抢走,它早就归你了。娘娘,你可不想叫自己马都听大黑吧?”金折桂捧着汤碗,仔细地打量着郁观音帐篷,见里面香气宜人,里面摆满了胭脂水粉,啜着汤,心叹郁观音果然还是不忘臭美。
“梁大侠呢?”郁观音心叹自己心太软,不然杀了大黑,或者不管那一百来个人要省下多少粮食。心里抑郁,就要找点事做。
帐篷外守兵道:“梁大侠检查汉人汗血宝马。”
郁观音紧了紧斗篷,就要向外去。
金折桂伸手拦住郁观音,“七天后,我们也不走。等开春了,我们带来汗血马生下小马,我们将小马给你们。你想想,我们有八匹汗血马,其中五匹是母马。”
郁观音脚步一顿,五匹母马,其中一匹将来必要怀上马王孩子,生下未必不是下一任马王,这买卖还算公道,跟原本她打算去马王谷降服小马算计一样,“成交,你要留到明年十月,等小马生下来后才能走。”
“一言为定。”
郁观音待要出去,又回头:“你怎么不早用这法子说服我?”见金折桂不答,哼了一声,心想好个狡诈丫头,若是一早定下价钱,她如今就只用养西陵城外几十人了。
金折桂目送郁观音离去,抓了抓头,心想自己不能陪着沈氏生子了,郁观音座椅上坐下,翻了翻郁观音有意留下叫她看书信,见里面都是柔然人烧抢掳掠等事,眉头微微蹙起,西陵城之所以没有大碍,是因为关外众部落间虽打来打去,但还勉强算得上是平衡,但若是柔然日渐壮大,后柔然必定会把主意打到关内去。
将书信丢开,金折桂又向外去,有意蹦蹦跳跳,让身子暖和一些,揉了揉耳朵,见耳朵上离奇地没生出冻疮。
“小姐,风大。”严颂言简意赅地说。
金折桂跳了跳,抱着手臂道:“去瞧瞧拓跋平沙去。”
严颂闻言就跟着去。
拓跋平沙早已经狼吞虎咽地吃过饭了,此时正被郁观音部落里将军问话。
“小姐?”拓跋平沙见金折桂过来,赶紧鞠躬。
其他人也紧紧地跟上。
“帐篷不够用,太挤了一些。身上暖和了,咱们就开始造冰屋,先想法子将这冬天过去再说。”金折桂揉着脸,见郁观音果然是时刻准备打仗,她部落里男子个个年轻力壮,竟是鲜少见到衰老之人。
“是。”拓跋平沙道。
“小姐,不是七日后就走吗?”严颂道。
金折桂抱着手臂,见郁观音部落将领们看过来,就说:“娘娘答应叫咱们留下,条件是明年春,咱们汗血马生下小马驹给他们。”
拓跋平沙一脸络腮胡子,眸子泛蓝,感激道:“多谢小姐救命之恩。”
金折桂道:“别说了,赶紧造冰屋吧。”
拓跋平沙点头,又去叫了其他人来,跟着郁观音部落将军慕容宾紧挨着他们部落选了一块平地,就带着人凿冰。
直到六七日后,冰屋才造好。
几十栋冰屋子杵雪地里,一群小孩儿兴奋地转来转去,不时有个皮肉黏了冰块上,又啼哭着叫人去救。
郁观音咋舌道:“还真有你,竟然想着用冰造屋子。”
金折桂抱着手臂,虽她不懂如何造房子,但幸亏她知道冰屋子也能住人,如此功劳也算是她,“娘娘要不要挑一间屋子去住?”
“哼,我倒要看看,三日后,我们不给你们粮食,你们要怎么办。听说你瓜州城外被人反水了一次,啧啧,我人许久不曾打仗了,这次有打了。”郁观音幸灾乐祸地瞅着拓跋平沙等人。
金折桂心一跳,郁观音果然够狠,断了粮食,难民们少不得要对她有意见,然后会跟郁观音部落人起了冲突,到时候,她若拦着难民们,就要被难民们仇视,然后为了活命,她只能带着梁松、蒙战一群人,又投奔郁观音这边。
“你不会得逞。”金折桂看向郁观音道。
郁观音笑了:“春天来了,你小姑娘家不知道,马儿牛儿羊儿,不用人催,就开始骚动,准备生孩子了。小疯子,你算计我浪费了这么多粮食,还不许我算计你一下?罢了,看你是晚辈份上,等你被那群白眼狼欺负哭了,娘娘我来安慰你。”
“奸人!”金折桂心里破口大骂,瞧见拓跋平沙等人欢呼着跑进屋子里,心知该告诉他们要为粮食发愁了,先寻了梁松等人商议,后,将一百余人叫到面前,开诚布公道:“三日后,那边部落不会再给咱们粮食。”
众人听了,立时沉默下来。
梁松、蒙战等也紧张了。
“是以,我决定这两天羊肉不吃了,放火上烤,然后丢暖烘烘屋子里。等雪停下来,用羊肉做诱饵,去打天上座山雕。”金折桂仰头看向天上偶尔盘旋过来秃鹫,倘若当真没得吃,就只能把算盘打到那些秃鹫头上了。
“小前辈,要不要跟娘娘说一说,冰天雪地,不给粮食,岂不是把咱们逼死?”阿四握拳道。
金折桂道:“斗米恩升米仇。人家早先不收留咱们,咱们早死了。‘逼死’二字,以后不要再提,他们都是咱们恩人。”
阿四立时惭愧道:“是。”
“把‘斗米恩升米仇’这话用鲜卑话告诉拓跋平沙他们。他们心里要有怨,那就是他们贪心不足,跟隔壁郁观音部落无关。”
“是。”
晚间,众人围坐一起,闻着烤肉屋子里香气不住地弥漫出来,不由地连连咽口水。
郁观音听说了金折桂算计,有意叫人她部落里载歌载舞,叫酒香、肉香弥漫出来,又特意命玉入禅捧着美酒佳肴来这边转悠。
果然,两个血气方刚男子看不惯郁观音那边炫耀模样,提着拳头就要打前来炫耀玉入禅。
“住手!”拓跋平沙喝道,“对面那些都是咱们恩人。”
那两个男子闻言,这才按捺住火气。
连着六七日,众人只喝肉汤,冰屋内外处处都是肚子咕咕叫声音。
撑到第十日,雪终于停了,澄澈天空中冒出许多饥饿秃鹫。
梁松、蒙战等赶紧领着人将暖屋子里放了许久,虽冷天里也冒出酸气肉丢空旷雪地上。
有些**肉味传上去,大片秃鹫俯冲下来。
梁松、蒙战等提着剑过去乱砍乱杀,就连严颂也跟着闯进秃鹫队伍中。
“你该不会不知道,秃鹫吃是尸体吧?”郁观音微微掩住鼻子,遮住那袭面而来血腥味。
郁观音部落里人也好奇地纷纷看过来。
“活命要紧,顾不得了。”金折桂见秃鹫们饿得狠了,竟是看见同伴们一个个惨死,依旧不要命地向腐肉冲去。
郁观音嗤了一声。
天上仿佛下了一场血雨,无数秃鹫被砍伤,雪地里扑棱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