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长辈们不在,各人屋里吃饭,饭完各自打发时间,唯独展飞要去给展太太请安。他虽然住在外院,但早晚请安是为人子女的本份,尤其最近因家中长辈不在,约束不如以前。展飞每每早安请安之后总是在展太太跟前多坐一会,自从来了京城,不管是侯府还是国公府规矩都大,反而不如从前在家里母子随意相见,多说几句话的功夫都没有。
就是跟展飞的嬷嬷们,只要展飞不到处乱跑,冲撞了姑娘们,只在自己亲娘跟前多坐一会说说话,也是人之常情。展飞素来嘴甜,把跟着的嬷嬷们都哄的开心,现在主人不在,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清音阁是二房最后最西的一节小院,西边是仆人的外院,后头就是后花园,旁边是佛堂。小巧的大门,正中是三间正房,左右厢房,中间院子也不大。
别说跟叶二太太正院比,就是姨娘的小跨院也比不过。这原本为是伶戏子的住处,因为太子国丧期间把艺人全部遣散,这才把院子空出来。叶二太太只派人把三间正房收拾干净,家具都没添就给展太太居住,东西厢房仍然堆放杂物。
“母亲……”展飞打起帘子进屋,叶二太太虽然派了丫头服侍展太太,但展太太本就不是正经主子,性格又是包子,下人多少有几分怠慢。
展太太正在里间炕上做针线,看到儿子过来,顿时欢喜的不行,本想唤丫头倒茶。又看屋里没人,不知哪里躲懒了,便自己倒了递给展飞,又道:“眼看着就要下大雪,这么冷的天,我跟你说了不用过来,风地里来回走要是闪着了,岂是玩的。”
“我记挂着母亲,我身上穿的厚实,倒不怕冷。”展飞笑着说,屋里有炭火暖和,便把大氅解下来挂好。
以前在家时还不觉得,后来父亲去世,族人凶狠,上京投亲虽然被收留了,但人在屋檐下,总要看人眼色。母子俩个相依为命,兼之展太太又是软和面团的性子,展飞也就越发的体贴,唯愿展太太能遂心如意。
“穿的再厚实都要惊心些,我只有你了,现在唯愿你能早日成家立业。”展太太说着眼圈就有些红了,想她打到小在家里也是千金小姐一样,嫁到展家去,展父视她如心肝肉一般,半点苦没吃过。没想到人到中年却是遭了这个罪。
展飞看展太太如此,不禁道:“母亲放心,以后我定能考中功名,给母亲请封诰命。”
“这也不是一时半会的事,认真读书是应该,切勿熬坏了孩子。”展太太柔声说着,又问晚饭吃了什么,可吃的顺口。
“母亲不用操心我在外头如何,国公府治下极严,她们不敢慢怠慢与我。”展飞笑着说,这倒是真的,下人们最多侍候的没那么尽心,但吃穿用度却没人敢私扣,他的待遇和叶景伍一样,吃穿用度俱是上上等。不禁感激地道:“二太太是难得的大善人,如此善待我们。”
展太太听得满心苦楚,却不敢在儿子面前露出半点来,只是道:“二太太待我们虽好,我们也总得想着将来以后。书要慢慢读,功名也可以缓缓再想,唯独你的亲事,我心里着实操心。”
展飞顿时涨红了脸,道:“母亲,我这才多大,就要思虑这些,实在太早了。”
“我们孤儿寡母的,肯定要早早思量,难道国公府还能养我们一辈子。”展太太满心忧愁的说着。
叶二太太太就是再好心,最多养展飞到十五岁,之后肯定会让她们母子自寻去处。十五岁的展飞带着她离这里,别说让展飞继续读书了,生活都成了问题。再就是展家被霸占去的家产,叶二太太说的是秋后派人去,结果完全没动静,寄人篱下哪敢去催。
其实这还真错怪了叶二太太,秋后万启皇帝就死了,京城里各府都是忙碌不堪,叶二太太自家的事还没料理不完,如何还会派出人手去直隶管别人的事。
展飞听得默然,其中他如何不蓝得,道:“我会发奋读书,考得功名……”
“功名之事也非一朝一夕,要是家产能讨回来还好,要是讨不回来……”说到这里展太太的眼泪跟着掉了下来,道:“我也是思量再三,不如趁着还在这个府里,外人看着我们还有些体面,给你订门亲事,以后离了这里有人帮衬着不说,以后外头去寻也未必能中意。大姑娘和二姑娘国公府的正经小姐,我们是不敢想。倒是茜姑娘和荞姑娘,虽是旁支得老太太收留住几年,以后出嫁肯定还是要回自己家去。我特意向婆子们打听过了,茜姑娘和荞姑娘的父亲山老爷,一直在府里办差,都是老实忠厚的人,家里也住着三进房舍,两个姑娘你也都见过,都是知书达理的,若是你能……我也就放心了。”
展飞就是再努力,十五岁以前不太可能得到功名,十五岁以后离了国公府,生活都没有着落,哪里还有条件好好读书。趁着在国公府里住着,近水楼台先得月,先把亲事做定,就有一个正经可以帮衬的姻亲。
叶茜和叶荞个人条件在那里摆着,家境也是不差,现在跟国公府上下的关系都好,出阁之后也肯定能常登门行走。等成了亲,也不指望着亲家多帮衬银子,总能照看些。不管是留在京城还是回直隶,若是再没个得力亲友,都是寸步难行。
“这些事……母亲,你何必想这么多。”展飞听得有几分无言。
大丈夫何患无妻,在他看来,有了功名有了前程,再谈亲事也不迟。当然要是半途遇到合适的,双方都满意的也可以先成亲,前提时彼此都觉得合适。婚姻再是结两姓之好,如此的算计也失了姻缘的本意。
展太太拿手捐擦着眼泪道:“儿啊,你别怪我娘想这些,今时不同往昔了。你就想想你爹百日未过,那些展氏族人是如何对我们娘俩的……我是真怕了,若是再像那样颠沛流离,我是真没法活。”
展飞听得又是伤心又是惭愧,心中只是暗恨自己仍然如此年幼,撑不起门户,害得母亲受得如此辛苦。
展太太也不想把儿子逼太急了,再者外男不入后院,在这事他也使不上力。便道:“姻缘之事也总要投缘才好,我也是这么一说,你也不用太放在心上,总是读书要紧。”
“是。”展飞应着。
还想再说,跟着展飞的嬷嬷就在外头催道:“爷该到前头去了。”
“就来。”展飞扬声说着,展太太帮他拿来大氅,又叮嘱道:“千万小心保重自己。”
“母亲放心,我自会照顾自己。”展飞说着,怕嬷嬷们等的急,不敢多呆,赶紧去了。
看着儿子出了门,展太太也是眼中含泪,她只有这么一个指望,也因是唯一的,更要小心谋划——
临近年下国公府和公主府的人马终于回来了,叶景伍带着叶景陆,孟昭,展飞门口相迎,姑娘们则在中堂相侯,见礼完毕,也因为一路折腾实在太累,便各人散去。又因叶老太太路上染了风寒,请医看病,幸好晚上就发了汗,虽未大愈,病症却是清了许多。
姑娘们轮流床前侍疾,叶芙几次张口想说接叶大太太回来的事。没想到叶二太太却说叶老太太身体不好,要孙子孙女们抄经祈福,又往庵堂里捐钱捐物,以求叶老太太大安。当初叶大太太进庵堂说的就是给叶老太太祈福,现在叶老太太生病了,如何能让祈福的儿媳妇回来,叶芙也只能闭口不提。
连续吃了七、八天药,叶老太太也渐渐大安。眼看着就要过年,叶茜和叶荞便要辞别回家陪叶宗山过年。不曾想叶宗山这趟跟着去送殡,表现的既吃苦耐劳又聪明机变,叶老太爷本来就觉得他不错,现在觉得他更好了。说路上叶宗山实在辛苦,若是现在再回家准备过年事宜肯定是来不及的,便不让叶茜和叶荞回去,而是让叶宗山到国公府来过年。
叶茜和叶荞多少愣了一下,一般国公府过年,除夕那晚上除了国公府的人员外,也会把嫡系叫来,像叶大老爷弟弟家里,再有血缘远一点的,但肯定是嫡系,绝对没有旁支什么事。
“过年是要人多热闹些才好,只是让他住哪里合适?”叶老太太忍不住说着,国公府这么大的地方安插一个很容易,但叶宗山家里还有妾室、养女,更有两个亲女在,虽然没有正室,也是一家人家,与其留他在府上,真不如让他家去才好。
“年后府里事务就多了,我精力有限管不了许多,看他儿倒是个能干的人,正好能给怡哥儿帮把手,就是这回留他过年,也是想着今年年酒肯定多,想他帮着张罗。”叶老太爷说着,想了想道:“花园后头东北角上的小院一直空着,简单收拾了,先住那里吧。”
三皇子登基,国公府的身价肯定就上去了,眼看着叶景怡也要成年,来年请封世子,外头行走交际,比之以前不知道忙碌多少倍。他老了精力跟不上,叶大老爷和叶二老爷不帮倒忙就是万幸,叶景尔倒是成人了,实在无能根本就帮不上忙。
倒是这趟送殡,叶宗山表现的可圈可点,最重要的是老实可靠,嘴也十分死,是个能托大事的。再看看叶茜和叶荞个个乖巧懂事,一个没媳妇的大男人能把女儿教成这样,也是难得了。便想重用他,帮着叶景怡料理些事务。
“东北小院?”叶老太太脸色多少有些变了。
东北小院在理国公府的最东北角上,原本是下人房,后来把三处下人房拆了合并,修成一所小院。十来间房舍,前厅后舍都齐全,有大门可通街,另有西角门通后花园。
会修这么一处房舍,也是因为一段冤孽,大概二十几年前,叶老老太爷把自己的庶子媳妇奸了,没多久媳妇就发了疯,叶老太太一直怀疑是自家婆婆灌了药。疯了之后因叶老老太爷执意,不好送到别处去,便修了这么处房舍。没多久媳妇就死了,房子就空了下来,叶老太太都不想提起。
叶老太爷没叶老太太那么多心思,而且事情过去这么多年,他都不太记得,只是道:“那处房舍最合适,就这样吧,我一会叫他到前头书房嘱咐。”
叶老太太却是想起另外一桩事来,道:“还是叫他进来吧,我还有事要说。他们父女也是许久不见,也该让他们说说话。”
叶老太爷觉得有理,遂派婆子去传叶宗山进来。
没一会叶宗山进来,叶茜和叶荞许久不见父亲,十分想念,连忙起身来见礼。知叶老太爷有话要吩咐,便退到旁边。叶老太爷先说了留他过年以及安排住处的事,叶宗山也是愣了一下,没想到会如此优待,连忙谢恩。又说允他住下已经是天恩,日常用度却是要自己来操持。
“如此也好,也省些麻烦事。”叶老太爷也是这个意思,让叶宗山住东北院其实是为了办差方便,有急事的时候不至于抓不着人,再者此时叶宗山也不差日常花费,又道:“马上就要过年了,事务繁多,你先一个人将就着住下,等年后再收拾着搬迁。”
“是。”叶宗山答应着,心里也十分高兴。要说房舍,肯定是自己家的三进院子住的宽敞,不过搬到国公府边角来住,倒是方便与叶茜、叶荞相见。
吩咐完毕叶老太爷本想让他们父女厢房说话,没想到叶老太太却是道:“我还有一件事情要问你,清娘去世这些年,你可有继妻人选?”
叶宗山被问的愣了一下,道:“因无子嗣,本想买个丫头放到屋里,生子之后册正,只是还没挑到顺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