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也没说要烧死所有人,那些人如今也不过是躺着等死了,这般做,他们也早些脱离苦海。”挥了挥手,让那两个守城军放开慕千寻,左奉侧头看夏初瑶,颇有几分无奈,“夫人你是不知道,如今水退了,这瘟疫却闹得厉害,我这样,也是为了其他人的安危着想。”
“……”眼看没了束缚的慕千寻扭头便往寨子后面跑,夏初瑶怕她出事,也不与左奉辩驳,快步跟了上去。
寨子后山下那个原来用来填埋尸体的坑里,这会儿除却死尸,还有活人,数十个守城军正不停地往周围和坑中填木柴和树枝。远处还有几个人在从地窖搬酒出来。
慕千寻冲过来的时候,欲往坑中去拉人,被守在一旁的两个守城军抓了,推了开去。
“慕大夫,你没事吧?”夏初瑶上前去,一把将跌倒在地的慕千寻扶了起来,见她还想往前冲,紧紧拽住了她。
“放开我,他们这是在杀人啊,我有法子的,再给我几天,我可以救他们!”没想到夏初瑶会抓住她,慕千寻猛烈挣扎着想要甩开她,奈何力道不及夏初瑶,她扭头朝她吼,那边已经有守城军浇了酒,点了火,她急得眼泪直流。
“……”眼看火起,夏初瑶的手一松,不等慕千寻动作,她已经先她一步,掠上前去。
先前没有点火,守城军们还会拦着慕千寻,这会儿眼看着那边火起,周围的人都忍不住往后退,一时也没人去拦那两个朝着火坑里冲的女人,等反应过来时,有几分身手的夏初瑶已经跳到了坑中。
这尸坑他们这几日都在陆续填埋,夏初瑶先前也在跟陈词商量,这两日怕是要放把火,将这里烧了。
此刻,火舌在尸坑周围跳跃,舔舐,腾然而起的热浪里,有皮肉焦糊的气味。
“快,我带你们出去!”眼看火势朝着他们这边卷来,夏初瑶才猛然回过神来一般,就近抓了一个躺在地上的人,要架着他出去。
“别……”如左奉所说,这些人是得疫病的人里,病得最重的那一批,多的是如当初在城隍庙里躺着倒着的那般,意识模糊,浑身疼痛发脓,每日都只是躺在那里不住呻吟。
这平常看着气若游丝的人,此刻被夏初瑶一扯,竟是蓦然睁开眼,扬手甩开夏初瑶的手,力度之大,甩得她往后退了两步,一脚踩在了后面一个人的身上,那人略微一抖,随即没了动作。
“你们快出去吧,别管我们!”声音沙哑,手上颈后都已经开始发脓的人此刻勉强抬起头,一双浑浊的眼里映着夏初瑶的模样,竟是有一瞬的清亮,“我们痛苦活着,还不如这样死了,你们快出去吧!”
“沈夫人!”身后有左奉的喊声,“你们这群废物,还不快去救人!”
夏初瑶看着那双眼,任人扯了她的手臂,伸手揽了她的肩膀,箍着她出了尸坑,她都未曾移开眼,只是死死地盯着那个方向。
不知道是酒太浓烈还是尸坑里堆了太多尸体的缘故,这火自两边往坑里烧,越烧越旺。
火光冲天里,耳畔只有慕千寻的哭喊,余下的人,不管是陈词还是守城军,皆是寂静无声。
115要对谁去说?
重病的统共有十余人,平日里,除却躺着等着旁人来灌药喂饭之外,每日便是揣着模糊的意识因着身上的疼痛而不住地呻吟。
如今大火漫天里,却半分声音也无,仿佛烧的都是早已死去,毫无意识的尸体。
“将余下的灾民都赶到后院去,不准踏出一步。”众人站在坑前看着火势,左奉转头跟身旁的守城军说到。
“不可以,有些灾民只是在大水里受了伤,并无疫病的症状,若是让他们住在一处,只怕那些受伤的灾民会被传染。”夏初瑶站在他身旁,听得这话,这才回过神来,皱眉阻止。
“夫人说得极是,虽说那些人病情不严重,可留在寨子里终归会害了别人,还是全数赶出黑风寨的好。”左奉叫住了领命要走的守城军,对于夏初瑶所言,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你……”抿唇瞪目,夏初瑶还未说话,一旁扶着慕千寻的陈词已经拔剑跃起,长剑横劈,刺向左奉。
左奉疾步退开,抽剑回挡,挡开这一剑。
不等陈词再动手,守在一旁的守城军们已经拉弓搭弦,指向他们。
“他们本就带病,你将他们赶出去,要他们怎么活?”手已经在腰间的剑柄上,却因着这一排排森冷的箭光而顿住了动作,夏初瑶咬牙看向左奉。
“这黑风寨里的情形,末将也多少了解一些。夫人当初将所有带病的人留了下来,到如今治好了多少?因着这些人而染病的灾民和山贼又有多少?夫人可知道,为了避免瘟疫横行,都不需要知州下令,其他地方但凡是高热昏迷的人,不是填埋就是焚烧,为的便是以绝后患。”
灾后本就多伤病,如今天气转热,若是沿河的几个城池控制不住这瘟疫,只怕之后死的便不止这些人了。
灾民的命是命,可百余守城军,其他徐州百姓的命也是命。他们强占黑风寨虽然是不义之举,可是眼下这般做,也是为了保全大部分人的性命。
“你将未病的灾民安置好,我带着其他人出去。”看着在场的守城军里眼中尽是森然,夏初瑶想了想,终是妥协。
先前她和楚离决定留下来救人,这几日占了黑风寨,与慕千寻一起熬药试药,她以为,他们虽然这般费心费力,但总归是救下了这么多人,也算是功德一件。
可如今,她才发现,自己竟是谁都救不了。
左奉说得不错,那些有疫病症状的病人不仅没有康复,那后院里每日都有人死去。原本没有得病的灾民和黑风寨的人里,也因着帮忙照料病人而染病死去的。
他们这般做,到底是在救人,还是在害人?
“夫人不要说笑了,末将怎敢放夫人离去,若是有什么差池,我们如何向沈家交代?”
“我执意要走,你们若是强留,我这会儿就能让你们无法交代。”绯云出鞘,眼看左奉猛然后退一步,夏初瑶手腕一转,反手将长剑横在了自己颈间,“你们这般对黑风寨,不管他们在黑云崖上救没救到熊寨主,只怕他们都不会善罢甘休,虽说他们人不及你们多,可是真拼起命来,只怕也是两败俱伤。你安顿好灾民,让我离去,我劝他们不要滋事,乖乖离去。”
黑风寨如今余下的不过三十余人,这会儿都带了家伙往黑云崖救熊天霸去了。
左奉只说了熊天霸在崖上,却未曾提及楚离。以楚离的身手,除非是与熊天霸分开了,否则绝不会叫熊天霸落到这般地步。她眼下是真担心楚离,想要去山中寻人。
他本来只是奉了穆玄青的命令,来送她南去晋国。当初只因着她的恳求,答应了与他们一起留在这卢阳城救人。若是此番楚离出了什么事情,要她如何跟穆玄青交代,又如何跟张真人和望舒交代?
左奉终是没有强留,虽说护得沈三夫人周全或许能得沈家感激,可是比起那虚无缥缈的感激,若是她真能劝得黑风寨的人罢手,对守城军来说,也是好事一件。
何况,若是黑风寨的人来袭,他也害怕这些灾民和夏初瑶会跟他们里应外合。
本只是想带了染病的灾民离去,出黑风寨时,那些左奉答应了要安顿的灾民却全都出来了。
他们本是被赶到了后院,见得守城军叫那些染病的人都出来,他们谁都没有多言,只是一起跟在那些病人身后往外走。
“左奉虽然夺了黑风寨,不过他终归也是个校尉,既然答应了要安置你们,想来也不会食言,此际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你们快些回去吧。”看着三两搀扶的灾民,夏初瑶叹了口气,抬手拦了他们不让他们往外走。
“若是没有几位恩人,我们早就死在卢阳城了,如今几位恩人都走了,我们怎么可能留在这里?”说话的年轻人当日被一截横梁压在水里,是陈词和楚离硬生生抬了横梁将人救出来的。他养好伤之后,这些日子在黑风寨里跟着陈词他们里外跑,四处救人帮忙。此刻背着一个伤了腿的孩子,转头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人,“去年安雅河发大水,我们的家都没了,朝廷管不过来,我们还曾经跑到山里住了一个多月,那个时候天寒地冻我们都挨过来了,如今这黑松山对我们来说算不得什么,恩人放心吧,带着我们不会是累赘,照顾病人,找吃的,搭棚子,这些我们都会干。”
“我不是怕你们累赘,只是……”即便是染了病的,如今剩下的也不过十余人了,先前出来,夏初瑶是担心楚离,倒也真没好好想过要怎么安置他们。
只因着先前尸坑里那人弥留之际的那句话,夏初瑶忍不住在想,他们当初所做的一切,到底是对是错?救人是好事,可是,救了他们之后,却又叫他们置身于危险和痛苦之中。这对他们来说,到底是不是一种折磨?
“恩人放心吧,我们不会拖累大家的,慕大夫嘱咐我们的,我们都没有忘,我们会离其他人远远的,王大哥说得没错,几位恩人虽然身手了得,不过若是要在这荒山野岭的找条活路,只怕你们真比不上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