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帮忙?若不是她跟来,褚云舒也寻不到机会与敌军商谈,他们不会知道这一切,这场战事也在所难免,到时候,只怕不仅是武方城,还会祸及西境。可是,即便是殃及整个大齐又怎么样?这又不是她的国家,她不急着去操心威远侯府的危机,却在这里卖力地帮着齐人退敌,到底是为了什么?
“夏将军当年斩敌无数,阵前毫不留情,现在却生了一副菩萨心肠,实在是叫人可敬可叹。”对于夏初瑶这样的答复,肃和并不满意,却也只是笑笑,抬头看了一眼侯在一旁的勒奔,“此去武方城只怕会有危险,不如让勒奔他们带着人去保护你吧?否则以你的身手,我怕你一不小心就死在了我前面。”
“我的安危,就不劳肃和主君操心了。那么多人都惦记着主君的脑袋,勒奔将军他们还是留在主君身边稳妥些。”淡声拒绝后,夏初瑶也不再多留,与御风和池光一起匆匆离去。
晚霞已现,他们还需得趁夜赶回西陵候府去找褚云舒。
“主子,就这样放他们走了?”等得一行人出来酒楼,跟在肃和身边看着楼下的勒奔蹙了蹙眉,他知道肃和一心要寻川宁少主,可是,他们能安然自故洗城出来,是有条件的。就这么让夏初瑶他们带着图纸走了,褚云景的交代要怎么办?
“她想平息战事,可有些事情,如今不是她能说了算的。我们且在这里等等,他们必然还会回来。”肃和抬眼看向窗外被万丈霞光晕染的楼宇,轻叹了一口气,“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比找到川宁更重要。答应褚云景的事情,等得问出了川宁的下落,你们见机行事便可。”
“主子今日太过劳累,还是服了药,早些休息吧。”听他提起川宁少主,勒奔也不再多言。
老头子当初捡了肃和回来,是当亲儿子养的,川宁少主小肃和六岁,与肃和自小一起长大,两人就像亲兄弟一般。当初夜来国的那一箭,肃和自那之后懊悔不已,从未终止过派人打探搜寻川宁的下落,如今甚至为了他,舍了自己的灭族之仇,勒奔虽然觉得夏初瑶的话也未尝可信,却也不忍在这种时候打击阻止肃和。
172什么样的人?
膝上一柄长剑,玄青的剑鞘上缠着描金的纹路,拔剑出鞘,剑声清越。此剑名为离鸢,听沈临安说,是出自铸剑名师之手。
看着剑锋上投映的光影,褚云舒倒也并未发现这柄剑有什么奇特之处。他虽习武练剑,可这都只是因为父皇要求他的每一个皇子都是文武兼修。这些舞刀弄剑,打打杀杀之事,本不是他所喜,这么多年来,昔日学武的痛苦记忆对他来说都还是一种挥之不去的折磨。
可是,即便是这样,当手握长剑时,那些曾被迫去反复练习直到熟练的招式,他竟能一一回想,或许,这与喜好无关,只是求生的本能吧,就像他一路走到这个地步一般。
“殿下。”
剑影刚落,便听得虚空中一声轻唤,仰头看到自斜飞的屋檐上落下来的两人时,褚云舒微微一愣,唇角下意识地扬起,语气却颇带几分责备:“你怎么回来了?”
白日里刚出城,这会儿就折回来了,他本也不指望她在这一两日内真能带回肃和,只盼着她能远离武方城的纷争,却不想,她又回来了。
“自是替殿下把西戎人的定心丸送来了。”等得御风带着她落了地,夏初瑶笑着将褚云舒往屋里让,“我们进去细说。”
她和御风回来的时候刚好见着他收势,从前看褚云舒,觉得他像柳元衡,儒雅清俊,自有风骨,满是书生气,倒没想到,他还使得这般凌厉的剑法。
“如今城中的局势,只怕不容我再出城商谈,既然池光他们都在,不如你们替我走这一遭,将这封信和这张图纸,给焉阐带去吧。”听得夏初瑶将肃和之事粗略讲完,褚云舒将在案前刚写好的信封好,递到了夏初瑶面前。
“殿下真的决心已定?”夏初瑶看着那封信,轻叹了一口气。
“即便是孟长安无叛国之心,这武方城一战却也不可避免,否则,等得日后回朝,不说太子和二皇兄之事,谢敬忠的死对我来说就会是一个难以解释的麻烦。”他亦不舍与孟长安拔剑相向,可是,他们走到这步,早已没有了回头的路,“至于孟家到底是何结果,便全在孟长安一念之间了。”
“将这些东西送到之后,不要回来了。”不等夏初瑶再开口,褚云舒又将一封盖了他军令的文书递给她,“带着这封文书往南去,自云州西境入关,然后绕行回帝都去。”
“好歹也是殿下的随侍,殿下就这般热衷于将我撵走?”这几日褚云舒日日盼着她走,夏初瑶颇有些无奈地笑了,将身前的东西一一收好,“我明日悄悄与御风一起过去,既然这武方城必破,我便也急着回来,那些西戎人变幻无常,我会在敌营里替殿下稳住焉阐,谨防生变。”
“他们这般为了利益出卖盟友之事也不是第一次了,若不是西境内务也这般复杂,我是真想将他们彻底铲平。”虽说因着他们这样的脾性,让他有了翻盘的机会,可是,轻易毁约,出卖盟友,实在是让人不耻,若是西境军中安平,褚云舒还真希望能好好打这一仗,趁着这次机会,将这些西戎人一举击溃。
“大漠上的各部从前不仅时常掠夺周边国家,各部落之间也是这般,力衰者只能任由力盛者掠夺,在他们眼里,没有什么能比得上权势和财富。”在听了肃和的旧事之后,夏初瑶对此更有感触,念头一转,“或许,我们也可利用这一点,这样一来,殿下所愿,也未尝不能实现。”
既是为了谋利而集结,如今各部所谋求的这份利益在他们手里,四部之间本就常有矛盾,并非牢不可破。大齐的军队做不到的事情,或许可以交给他们西戎人自己去做。
“你是还嫌我们现在的处境不够危险?”见她眼中流光回转,已经起念,褚云舒却是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打断她的想法,“不要轻举妄动,这内外之事,还需一件一件解决,即便是你在敌营有旧识,可你也明白焉阐他们都是些什么人。不管做什么,要以保全自己为先。”
“我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如今可惜命着呢。”他再三嘱咐,夏初瑶便也笑着点头应了,想起先前回来的路上瞥见的情形,“这府里今日可是出了什么事?刚刚看见小侯爷他们带着人往府里来,我记得他先前已经连着好几日没回来过了。”
“孟家二小姐今日临盆,这会儿想来应该生产了吧。”说起这件事情,褚云舒眼神黯淡了几分。这个孩子也是苦命,竟是生在了大战将起时,也不知道,等待他的是什么命运。
“殿下,不管小侯爷作何选择,可孩子无辜,殿下可否对这西陵候府里的人网开一面?”明日之后,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可在这战火将起的地方,竟然有了新生命的诞生,也不知道,孟家的人是不是都知道孟长安的决定?
“稚子无辜?”褚云舒微微一顿,侧目看了看桌案上闪烁的烛火,默了片刻,才点头应了,“放心吧,我自有分寸。”
“殿下曾说,日后我有所求,无论是什么,必当不辞。我对殿下,只有这一个请求,若是孟长安真有叛国之心,他死了,罪有应得,可是,还请殿下放过孟家的两个女人,还有那个刚出生的孩子。”自觉褚云舒这句分寸另有他意,夏初瑶坐直了身子,一字一句地说道。
“孟远山夫妇死时,孟长安也不过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肃和一家被各部赶尽杀绝的时候,他也不过五岁,可你看看他们如今都做了什么?”听得夏初瑶提出这样的请求,褚云舒轻笑了一声,“还有沈临安,说什么不愿管,不愿争,上一辈的事情与他无关,可你看看,他如今又是在做什么?”
都说稚子无辜,可是,眼下这些,都是因为当初有人一时心软,才酿成了祸患。
“殿下是在惧怕一个刚刚出世的孩子吗?”她本也只是猜测,如今听得褚云舒这般说,不由得面色一沉,挑眉冷斥,“若殿下连一个刚出世的孩子都要惧怕,这般胆子,还是不要谋取这天下之事了。”
“即便是他日后长大成人要寻我报仇,我尚且不会惧怕,有怎会惧一个毫无还手之力的婴孩,我只是可怜他罢了,经此一事之后,他日后成长的路,只怕十分艰辛。”她蓦然翻脸,褚云舒去也只是波澜不惊地笑得柔和,看着她横眉怒目的模样,“我何时说过要杀他们了,不过是夫人这般揣测我罢了。”
“你……”烛光轻闪,一时间,夏初瑶竟有些辨不清眼前这个笑得温文尔雅的人说的话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我即便是心狠,也不至于狠到那般丧心病狂的地步,只不过刚刚见夫人这般觉得实在有趣,就想看看若是那样说,夫人会有什么反应?”褚云舒抬眼看着坐在他对面的人,神情愉悦,“我听说夫人在越国曾经有过屠城之举,自那之后,便一直在想夫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当初夏初瑶坦言身份后,褚云舒便细查过这凤瑶将军的过往。这些战事,早已广为流传,要查起来并不困难。她一介女流,上阵杀敌不输男儿,替晋帝拿下了多少国家,抢夺了多少城池,手上不知染了多少鲜血。
“殿下查过我?”提起旧事,夏初瑶猛然一怔,垂眸看着自己的手,笑得有几分苦涩,“近日我也一直在想,从前的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若不是肃和他们再找到她,夏初瑶都要忘了自己从前做过的那些事了。
肃和说得不错,当初在西荒大漠上发生的一切,都是她的过错。那些惨死的人,虽非她亲自动手,却都是因她的谋划而死。
“从前的我,是一个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当初在越国屠城,只因为我们查出有人私通城外越国军队,抱着另可杀错不能放过的心态,将那些来不及在战前逃走的越国百姓杀了个干净。”越国一战,她只记住了自己和穆玄青死守到最后一刻,却忘了,在此之前,他们做过如何丧尽天良之事。
“做这些事情,对于从前的我来说,不过是奉命而已,为了我所奉之人达成目的,我自认即便是会被天地背弃之事,也会毫不犹豫去做。”从前的她,对穆玄青的忠心,已经超越了其他的一切。到如今她忽然有些明白,或许正是因为这超越一切的忠心,她与穆玄青虽然纠缠了那么多年,却终是没什么结果。
从前的她,不过是他手中的一颗棋子罢了,还是一颗自己跳上了棋盘,非要替他一路过关斩将的棋子。
“这般一想,我便突然有些庆幸,当初能死在战场上,能摆脱从前的一切,不用再做那样的人。”轻叹一口气,夏初瑶有一种如释重负之感,“我还该庆幸遇上了三爷,若不是他,或许我现在做着的,依旧是与从前一般无二的事情。”
“只因为你现在爱上了沈临安,所以,便放下了从前的国仇家恨,一心只追随他吗?”她既然提起沈临安,褚云舒便也将自己心中的疑问说了出来。
他查了夏初瑶之后,更觉十分奇怪,按理说,她一个晋国大将军,成了如今这般模样,可以说是身陷敌营,旧仇环绕。就连沈临安都会为了她对当初齐晋一战多留几分心,可她倒好,不仅没有报仇的举动,如今还冒着生命危险来帮他们这些齐人,即便是那日听得他提起要伐晋之事,她也不曾有什么变化,还真去替他找到了肃和,带着他要的东西回来帮忙。
“从前我以为,自己是因为爱他才变成了这样,如今我才明白,或许是因为他让我变成了现在这样的我,所以我才会爱上他。”这一次,夏初瑶的笑语里,没有半分迟疑。
她从小就被父侯教导要忠君敬主,她少时被父侯管得紧,后来从军入伍,大事小事,桩桩件件都是听穆玄青的。她当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反倒是觉得自己这般听话,对穆玄青来说是好事一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