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都没了,小侯爷还这般大言不惭。”压下口中的腥甜,夏初瑶冷声笑道。
握剑的手微微颤抖,好在雨够大,并没有让孟长安看出破绽。她如今已经是在咬牙苦撑,只盼着池光他们能早些脱困来援。
她有意支撑,孟长安却已经不想再拖延,几招之间,已经寻到空档,回旋一脚,将夏初瑶手中的剑踢飞了出去,抬手劈向她左肩,本想趁她躲闪之际将她擒住,却不想,眼看那一掌劈下来,夏初瑶也不躲,反倒是并指为掌,借着近在咫尺的距离,打向孟长安心口。
两人都已是避之不及,夏初瑶只觉得左肩一沉,剧痛之下,根本稳不住身形,重重跌在了地上。孟长安心口中了力道不小的一掌,踉跄着退了几步,唇齿间已经尝到了腥甜。
“是你逼我的。”捂着心口咽下咳嗽,孟长安拔出了插在短靴中的匕首,手腕一翻,趁着夏初瑶还未能起身,扬了匕首,朝她刺去。他早知自己已是困兽,本也是在做垂死的挣扎,这会儿终于被夏初瑶逼得失去了耐心,已经不想再顾忌其他,只想取了这个坏他大事的女人的性命。
那一瞬间凌厉的杀气让夏初瑶一惊,眼看着他迅速朝自己掠过来,寒淬割破雨幕直指心口。夏初瑶动弹不得,只能下意识地抬手去挡。
那一瞬,脑海里静默得如天地寂灭,她紧闭双眼,似是等了许久,却终没有等到那刺破血肉的痛楚。
“孟长安,你若再妄动,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满含怒气的声音是那般的熟悉,睁开眼,两步外的孟长安站得笔直,手里还攥着寒淬,却没有再看她,只是挑眉望向她身后,玄黑的长剑刺破了他的左肩,阻止了他踏前的举动。
“临安!”认出了声音,认出了流火剑,仰头看到那轮廓分明的脸,本是满心欢喜的惊呼,话音刚落,却是觉得双眼酸痛,瞬间泪流满面。攒了那么多日担心和害怕终于倾泻而出,在这一刻之前,她是真的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他了。
“对不起,来晚了。”垂眸看了她一眼,即便是满面都是雨水,可从她委屈的神情里,沈临安还是看出来她在哭,心中一绞,持剑的手多了几分力道,若非强忍怒意,他此刻真想将面前这个伤她之人一剑穿心。
“你倒真会赶时候。”帝都来的消息说沈临安半月前便被派往幽州主持秋收之事了,本以为他这次无法脱身前来,如今见到他,孟长安叹了口气,弃了寒淬,抬手握住了身前的剑锋,“有褚云舒给我陪葬,便是死了,倒也不亏。”
“若是如此,小侯爷只怕是要失望了。”雨幕里传来了一个清朗的声音,须臾间,那说话的人已经落到了他们身旁,池光朝沈临安作了个礼,“三殿下已经安置好,我让御风带张医仙去侯府和他们汇合了。”
“绑了他去见殿下吧。”点了点头,沈临安手上发力,想要收剑,却因着孟长安死死抓着剑锋而动不得分毫,沈临安蹙眉,不知道他这是何意,“事已至此,小侯爷还是束手就擒吧。”
“束手就擒?你以为,我真会等着你们给我安上一个通敌叛国的罪名?”握着剑锋的手已经被割破,殷红的血随着雨水在青石铺就的地上蔓延,孟长安扬眉,看向地上的夏初瑶,“这场赌,我输了,我的命是你的了。”
话音还未落,手上猛然加力,竟是自己要将那玄黑的剑往身体里送。
沈临安早有预料,紧握剑柄,并不让他得逞,一旁的池光见状,已是飞身上前,趁着两人对峙之际,一掌打在孟长安右肩,再反手打向孟长安握剑的手腕处,逼得他松了手,退开两步,跌坐在地。
“棠儿,你怎么样了?”早在池光动手打落孟长安的手后,沈临安便也不再顾及其他,收剑入鞘,俯身去查探身边人的伤情。
“别!”本因着孟长安那句话,夏初瑶一双眼落在他身上后还没有移开,此刻听得沈临安询问,她刚抬头要答,余光瞥见孟长安的动作,下意识地合身扑过去,想要将他手里的匕首抢下来。
然而,他们毕竟隔了些距离,连一旁的池光都来不及阻止,又何况是她。
寒淬没入腹中,利刃切破皮肉,孟长安并不觉得痛,仿佛一切感觉都随着自己的血缓缓从身体里面流出来,满地的鲜血里,他看着面前惊诧的两个人,张了张嘴,在被满口的鲜血呛得几近窒息前,他只来得及跟他们说三个字:“对不起。”
抛开国仇家恨不谈,这两个人对他都曾有过救命之恩,他本该知恩图报,奈何情势所逼,让他做出了那么多伤害他们的事情来。在被推上这条路的时候,他便知道大错已铸,欠下的债,也只有等来生再还了。
176以后再也不会了
昏暗的光线,浓郁的药味,再睁眼看到一张满是焦急的脸时,夏初瑶有种恍然如梦的感觉:“我这是在哪儿?”
“西陵候府,”答话的声音有几分沙哑,眼中的担忧并没有退去,沈临安伸手将她轻轻扶起来靠在床边,“来的时候只带了伤药,我让御风去熬姜汤了,淋了这么久的雨,一定要喝点姜汤驱寒。”
肩上和颈上的伤都已经伤药包扎,身上的衣服也已经都换过了,缓过神来的夏初瑶轻舒了一口气,复而有些紧张地看向沈临安:“孟长安呢?”
“……”
床边的沈临安并没有再答话,只是垂眸抿唇看着自己紧紧攥着的那只手。
“怎么了?可是刚刚伤着了,还是淋了雨,身子不舒服?”见他这般,夏初瑶微微一愣,随即马上倾身过来,抬了右手要去探他的额头。
触手温凉,夏初瑶刚松了一口气,还未收回的手便被他抓住,握着她的手缓缓下移,覆到了他眼上,便没有了动作。
盖在手背上的那只大手太用力,用力到眼睑下每一个细微的颤动她都感受得一清二楚。
“临安,我真的没事了,你别这样。”还是第一次见他这般,夏初瑶吓了一跳,想安慰他,却发现自己的声音竟然有些哽咽。
这一个月来经历了太多事情,眼下这般对她来说简直就是劫后重逢,心中情绪翻涌,她也说不上来这难以抑制的泪到底是喜是悲。只是,有一点可以确定,此刻他在眼前,她只觉前所未有的心安。
“是我无能,说要护你一世,却一次次让你身陷险境。”听得她的哭音,沈临安身子一震,攥着她的手猛然收紧,咬牙自责。
“明明是你在我每次身陷险境的时候及时赶到,若无你护我周全,只怕我活不到今日。可见,你是守住了你的誓言的,倒是我……”
“以后再也不会了。”夏初瑶本还想因着她的莽撞自责一番,还未说完,却被沈临安斩钉截铁的一句话打断。
“不会什么?”看着松开自己的手的沈临安一双通红的眼,夏初瑶微微一愣。
“不管今后发生什么,我都不会再让你独自面对了,我不会在让你离开我身边。”自查到肃和离开帝都之后,他没有一刻不在懊悔自己当初应了让夏初瑶独自跟着褚云舒来武方城的提议。
即便是立即派了御风和池光他们过来,可他依旧还是有诸多的不放心和自责。他本是因着要替柳元衡收集安雅河河堤偷工减料与宋怀璧和太子妃有牵连的证据所以没有即刻动身来西境,可没想到之后户部又派他去幽州筹办秋收之事。
在北境的幽州离青州太远,即便是褚云舒先前几次来信都告诉他不会让夏初瑶有事,可他心中还是有些放不下,终是放下了幽州的征收之事,匆忙赶过来,好在为时不晚,刚好遇上破城之时。
“嗯,以后不管发生什么,我们都在一起,不要再分开了。”即便是沈临安不说,她也早已这般暗自决定了。这些与她牵扯的前尘旧事没有勾起太多对往昔的回忆的眷恋,倒是叫她看清了自己真正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公子,三殿下差人来问夫人的状况如何了?”门外端了姜汤进来的御风面色不太好,“有个西戎人追着到了院外,池光将他拦了下来,不过三殿下交代了不能与他们起冲突,他们在外面吵着要见夫人。”
“是陈大哥他们吗?”看外面的天色虽然阴沉,却也还是白日,她刚刚在雨中昏了过去,想来这会儿武方城战事已定,若是朗泫他们也在这西陵候府里,想来焉阐他们也都进来了,夏初瑶想了想,让御风放他们进来。毕竟与肃和之约,还需得朗泫配合才能完成,焉阐他们那边也马上需要一个交代,她没有太多时间可以耽搁了。
陪着朗泫进来的陈词在目光落到沈临安身上时,颇有几分不自在地转开了头,倒是朗泫瞥见床边两人交握的十指,微微一顿,颇为复杂地看了陈词一眼。
“肃和当初愿意将东西交出来,是因为我答应他武方城破后,带他去找川宁。”等得御风合上门,夏初瑶便也直接了当地将与肃和的交易讲了出来。
“川宁?!”提起这个名字,朗泫面色一沉,忍不住上前两步,若不是沈临安在一旁挡了一挡,只怕他便要上前去揪着夏初瑶的衣领问个清楚,“这么说,陈大哥是骗我的,川宁真的还活着?!”
当初夜来国一战时,他已经被逐出格罗部,还在沙漠深处苦苦挣扎着想活命。他也是在很久之后才听说川宁的事的,自那个时候起,他对肃和的恨便更甚一层。
“川宁的确已经不在人世,当初是我和陈词亲手安葬了他。肃和要我带他去川宁的埋骨之地,大概是想在死后与他同在一处吧。”当夜一战,她未在阵前,所以,连川宁的最后一面都不曾见上。那些让她和陈词安葬他的话,还是从军医那里听来的。
“就凭他也配?”听得此言,朗泫眉头一蹙,已是满面怒火,“你不会真要带他去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