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这是要出昆仑了吗?”方长信拉着封绍的手,看着脚下繁复的符纹一点点亮起,感到十分好奇和新鲜。他有记忆起,便在昆仑长大,如今过去了三十年了,从未出过昆仑。
昆仑讲究出世,没出过昆仑的不只方长信,因宗门任务所需的灵植、灵兽等物全都能在昆仑境内完成,内门与外门弟子中大多也没有出来过。
此时整个大阵的符纹被激活,密密麻麻,眼花缭乱,蔚为壮观。封绍身为领头的人,少不得提醒一声:“阵起!”
随着光芒脱离符纹,缓缓向上空浮起,封绍一行人破光而出,到了一处高峰之上。
虽然同样是高峰,但此地与昆仑境内已经大有不同,少了飘渺的灵气,多了俗世的污浊。封绍与张千百、赵博三人时常入世,倒已习惯这些,罗胜出来的不多,方长信更是头回出来,仿佛是从郊外来到废气中心,他们脸色略显难看。
其他弟子更是掐出清身咒、敛息诀来缓解异感。
张千百咕噜喝了口酒,见那些弟子手忙脚乱的,不由皱眉:“哪里这样娇贵,我昆仑虽讲究出世修行,但总是要入俗世历练的。你们现在这样子,连俗世都入得艰难,还讲什么历练,更不要说做好这份差事了。”
那三十个内门、外门弟子俱都惶恐,连忙肃身拜道:“谨遵张师叔教诲。”
封绍见这些弟子脸色发白,面有冷汗,想必耐得辛苦。他笑着打圆场:“别看你们张师叔潇洒散漫,其实修行最是勤勉,昆仑北斗剑阵,他一进去就是三十年,练成剑意才出阵。”
众弟子一听,目光都有钦佩,剑阵历练本就是最辛苦之事,何况昆仑的北斗剑阵更是剑阵中的剑阵。阵中固然有昆仑万年来大能遗留之剑气,但个中惊险,更无须赘言,若是常人,能数月不出,已算得发奋,更别说三十年。
张百千脸上虽波澜不惊,目中却有得色,这是他生平第一得意之事。
封绍捧了人,又缓和了气氛,便从锦囊里掏出一只玉瓶递过去,温和道:“我平素常外出游历,备了许多这祛浊丹,专对此症结。你们每人服食一粒,便可减轻症状。”
忍得冒冷汗的众弟子莫不喜形于色,一脸感激,忙声道谢:“多谢封师叔。”
“忍几日便好了,师弟你也太惯着人了。”赵博见那些弟子迫不及待的吞丹,手里拂尘一扫,很有些不以为然。
“师兄们是好意,却是我心软了。”封绍微微一笑,略带赧然的颔首,一副好人模样。
祛浊丹一块下品灵石一粒,一块中品灵石可购百粒,坊市里应有尽有。
他一点也不心疼,乐得买人心,重塑高大形象。
一行人再次上路,由识海里存着世家谱这导航仪的封绍领路。
封绍原想着分头行事,这样他独自去庐山假公济私也更方便,但是世家谱这玉简又不容随便透露,只好一同行事。
为了在不耽误公事的前提下,给自己的私事留更多时间,封绍便将庐山吕家安排成了最后一户。
而第一户则就近,正是传送地徐冀州内的黄家。
封绍一行浩浩汤汤,众人飞行速度颇快,然而路线却叫人疑惑,下边的景色,越飞竟然距离山峦越远,不远处隐隐还见到城镇,神识探去,城中熙熙攘攘,人声鼎沸。
昆仑是避世大宗,虽然也讲究个谱,那也对修者而言,在世人面前一向是低调的,并不闹世。所以眼见要到城镇了,封绍连忙招呼众人下来,又嘱咐了那些弟子们几句:“此便入城,你们那些符篆、法宝且收进去,不要扰民。”
众弟子垂首听令,各收拾了,眼看着像一行普通道士了,只是更多了几分仙气的道士。只是这些弟子收起那些清气的符篆后,又贴近世人所居的地方,浊气比之郊野更浓了。
封绍是个体贴的师叔,他从锦囊袋里掏出祛浊丹,一人分发了一瓶。见赵博竖着眉毛,他连忙叮嘱道:“你们是修士,总靠丹药在世间行走不是长久之法,而且这差事少说要小半年,药只发一次,你们可要自行适应才好。”
众弟子忙声道谢,纷纷服食了丹药后,才跟着封绍几个一起进了城。
这处城镇十分繁荣热闹,商铺兴隆,游人如织。
九州大小国数十个,不少都在宗门庇护之下,国中城镇也大多有一些小宗门的势力。所以,这些城中居民看到这么一行穿着齐整法袍的道士并没有太多惊疑。
倒是封绍带着的这群弟子更见惊喜,虽身姿还维持着仙风道骨的模样,眼神与神识已经开始乱瞟乱探。
便是他身边这被弟子们称为小师叔的方长信,也显出几分激动来,感受到对方的神识开始毫不收敛,封绍便动念一拨,提醒他说:“师弟别以为这是普通人的城镇便没有修者了,若你探到旁的修者身上,岂不惹祸?”
方长信吐吐舌头,老实了了一些,只用眼睛四处张望,不时拉着个小贩问上几句。
张百千却是率性,道:“何必如此小心,九州大陆的修者不说跟咱们昆仑比,便是和其他几个大宗,哪怕是有洞天的那些宗门的弟子来比,修为和实力低上不知多少。”
“方师弟虽然只是筑基中期,但在九州都算是高阶修士了。”赵博步履稳健,也是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
这些封绍当然知道,他行走九州十年,早年还没修成金丹,但凭着筑基的修为不仅没吃过多少亏,还劫过几次道,夜探过几个小宗门呢。
不过谨慎总不是坏处,他边领路进了个岔道,边笑:“我们是来办差的,何必被那些旁枝错节耽误了功夫……”话还没说完,封绍便停下了步子,黄家到了。
若不是识海内有关黄家的路线清晰无比,只怕封绍很难想到这黄家的阵法入口竟然设在城中一处宅院里。
封绍从顾淮那只锦囊袋里掏出一枚玉符,上纹昆仑之印,他提起灵炁化入玉符,然而刚要划出咒来,却觉心口一刺,他的手立马滞慢了一刻。
启阵本是小法术,哪怕人数稍微多些,但对封绍这样的金丹修者,本是不足一提。
所以封绍这一刻的不妥,当然落在了张百千与赵博两人眼中,他们也是金丹修者,一看便知封绍似乎是灵炁有亏,连方长信都扶了封绍一把,急道:“师兄怎么了?”
封绍略垂首,掩饰难看的面色,心中默念炼魔咒,他一手握住另一只隐约要现出红纹的手腕化入灵炁,面上只做疲惫:“先启用了那传送阵,又御剑飞行过久,这会儿有点累了。”
这话也是真,他没想到这混元荆棘发作时间又紧密了一些,幸亏他一早警觉,不然等那排山倒海的痛感袭来,他就算不被混元荆棘弄死,也算把自己魔修身份剖白了——没戏唱了,他可谢幕了。
张百千虽有点不解,但他性子疏爽,并没多想,便自动拿过封绍手里的玉符,代他启阵。
赵博倒是想得多些,轻声叮咛了他这师弟两句:“你这二十年来都未曾精进,可是修行上出了什么阻滞?若有疑问自己克化不了,你可别自己扛着。掌门师伯虽在闭关,你也可寻我师尊询问一二。师尊虽不问外事,但他对师弟你却是青眼有加的。”
封绍先前也不过向赵博的师尊泰武长老送过几回他自己做的灵食,哪里能真得长老青眼,他自明白是赵博美言的,这好意也叫他有些不好意思,真心实意的道谢。
罗胜性子大咧咧,倒说不出这么深的话,见封绍面色不佳,也不多问,只抬手打入一道灵炁送入封绍体内。他虽只是筑基后期修为,却是木属灵炁,滋生万物,一道道灵炁下来,封绍顿觉舒畅良多。
“师弟辛苦了。”封绍忍不住动容了,虽说灵炁能自行滋生,但也没有修者会轻易以己滋人的。尤其是他与罗胜相隔一个大境界,如此渡气,消耗极大不说,浪费也不小。
罗胜嘿嘿一笑,不甚在意的道:“咱们师兄弟嘛。”
方长信见状,也要效法,封绍正欲拦他,赵博已经先一步拦住,瞪了这最小师弟一眼,训道:“胡闹,你与我同是金属灵炁,金主杀伐,你封师兄正是灵虚之时,你渡气是要他更难受么?”
方长信拉着封绍的手,赧然的低了头。
封绍笑着摸了摸他的头,此刻他身体舒畅,心里也是舒畅,不由感慨,他不过花了一些心思来相处,还真培养出了几分真感情,想必这些师兄弟本性也不坏的。但转念一想,坏的本不是这些人,坏的是身为反派的青城尊者……那个后来背叛宗门,血洗昆仑的大魔头。
为了不走上泯灭人性,被男主角替天行道的悲惨道路,他的洗白历程任重道远啊。
☆、炉鼎
徐冀州黄氏,自上一任金丹族长陨落后,这近百年来族中还无人结丹,现在的族长黄明月也不过是假丹期。然她筑基已百余年,要在寿限两百岁前成功结丹的希望并非太大。
修真世家没有大修为者,自然会逐渐衰落,是以现在的黄氏就处于这种状态。
昆仑使者的到来,简直是黄氏眼中的救星,若族中有一二幼儿入得九州最大宗门昆仑的法眼,且不说昆仑的名师和功法,便只是昆仑洞天仙境里住着,凭那格外盈足的灵气,修行也事半功倍,他日前途不可限量。
族人有了前途,虽不会脱离昆仑,却会能家族有了靠山,自有资源流入,中落之势可缓缓复兴也。
黄明月抱着这样的念头,自然会十分用心的接待封绍一行,不论是因为对方的身份,还是因为对方的修为,她姿态都放得极低。
此时,她穿着一身姜色襦裙样式的法袍,简单梳了个螺髻,珠翠并不多,并非黄明月不爱梳妆打扮,而是修者越是临近寿限,驻颜也就越难,现在的她看上去足有三四十余岁。虽然修真界不乏有驻颜的丹药、心法,但黄家式微,却难得负荷这等贵重无用之药的。
领着族中长老,还有几个亲传弟子,黄明月一行在阵口等了须臾,便见天光大作,道道光芒亮起,显现出几个修士的模样来。
为首的是个少年修者,身长玉立,姿容俊逸;次者是个中年修者,须发皆白,神情肃然带傲,手执佛尘;少年身边还有个小道,只十一二岁模样,看着乖巧,生得是粉雕玉逐;又有一道长看似二十七八,形容不羁,潇洒的携一酒葫芦,后显现出来的是个青年修者,身量魁梧,五官俊朗,气质憨然。
而后便传来二三十余青衣间或蓝衣道袍的少年修者,想来是随行弟子,倒也分外仙风道骨。
这些弟子里都大有筑基修为,可见为首的几位修为更甚。到底是第一宗门,不过一个收徒的差事,也派出几个金丹,数十个筑基修士来……黄明月心生敬畏又有向往,忙挂上笑迎了过去,拜道:“诸位昆仑真人远道而来,晚辈这黄岐山实乃蓬荜生辉。”
这一走近,她不敢探识也无需探识,便感受到了金丹修者的威压,黄明月虽已假丹,但三位金丹的威压也叫她有些吃不消。族长尚且如此,身后的长老和弟子更不必说,莫不垂手侍立。
除了封绍力有不逮,节约灵力,赵博与张百千两人都是全力放出威压的,很有显示大宗威势的意思。
封绍身为领头的,自然晓得每十年的世家收徒,不仅仅是收徒,也有彰显宗门实力,稳固宗门地位的一层意思在内。
然而他倒不觉得非要摆出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才能显示自己是腕儿,所以他拿出前世里接见粉丝的态度,温和亲切的向黄明月阐述了来意,介绍了陪同的师兄弟们,并传达了一下昆仑对其世家的关怀。
有昔日影帝的风范撑着,这番举止下来,倒叫黄明月为首的一众黄氏族人都有些贴服,难免萌生好意。
黄明月到底年长,不至于对方态度亲近就敢随性,恭谨的将众人请入洞府后,便招待了许多灵茶、灵酿、灵食。
世家至少也是千年传承,哪怕没落如黄家,用心招待出来的东西也不至太差,但昆仑弟子哪怕是外门那些个炼气修为的,都不是没见过好物。当下,用则用矣,丝毫未曾流露出异色,只怕于他们,比起这黄氏的洞天福地里,还是外面那九州大陆的景致更叫人好奇些。
黄明月深怕招呼不周,又叫上族人来奏乐。
封绍面上亲和,也惯于应酬,但却不觉得有太多需要应酬黄家的必要,而他身侧的两位师兄更是面有不耐,于是直言:“黄族长不必太过费心,我们为昆仑择选弟子而来,这乐曲下回来了再听不妨。”
虽是客套话,但黄明月听得面色也敞亮,笑意不止,走向封绍频频拜敬。封绍酒量不错,虽然实力被荆棘所累,但有修为撑着,这些酒比不上张百千所酿,倒也不足道哉。
本来以为这就可以开始测验弟子资质了,没想到黄明月还有一出,族人带来的并非年幼道童,而是几个十四五岁的妙龄女修。虽都只有炼气二、三层修为,但莫不唇红齿白,身形婀娜。
封绍微挑眉头,心道,怪叫赵博说中了,这是来送侍妾卖好的?
却没猜全,黄明月略显讨好的介绍道:“这几个都是族中择选的纯阴体质,由小便习素女心法,仍保留元阴之身,如今蒙幸得遇昆仑众真人,或可做炉鼎供真人采补一二。”
竟是炉鼎?封绍略有讶异,也难怪他没看出来,他虽见过炉鼎,但所见的多是那面黄肌瘦,形容憔悴的……不过也是,那些都是采补过了的,眼前这些可是元阴之身,尤为可贵的还是纯阴体质。
封绍心里好笑,这倒是下了血本了。
黄明月见对方一时无话,生怕出自世外昆仑的他们还看不上这等,连忙补充说明:“普通炉鼎效用与几位前辈来说或许不过如此,但纯阴体质倒有些许不同,采补所得之元气数十倍于凡品。”
数十倍元气……封绍心中一动,面上却不显,谦让赵博、张百千两位师兄挑了,连同罗胜也热着脸选了一个。
剩下两个,封绍没动,自然也不许色身才十一二岁的方长信动。方长信自己倒没甚兴趣,那些女子长得也不算顶好,远不及他师兄。
封绍将剩下的炉鼎打发给内门两位为首的弟子,见师兄弟们也休憩去了,便私下与黄明月问:“可有男炉鼎?”
黄明月微惊,忍不住多瞧了对方一眼,虽是结丹修为,但这温润少年看上去也才十五六岁年纪,竟不想好此口……然而不敢露出异色,只微有为难:“前辈见谅,是晚辈准备不周……”
封绍不免目露失望,其实他这副身子还是元阳之身,前世他或许还有些欲求,但这辈子倒是清心寡欲得多。一是没心情考虑这些,二则他有意保留元阳之身久一些,对修行也有些许帮助。
但随着混元荆棘越来越不受控制,他也只好将法子想到这炉鼎身上。几十倍的元气入体,对积累灵炁可大大的有好处,若丹田灵炁充足,混元荆棘吸纳足了也不会这么频密的叫嚣。
黄明月见一直面带笑容的封绍脸色阴沉了,不由有些惶恐,一咬牙道:“前辈,族中虽无男炉鼎,却有一渐阴体质的弟子,他虽未修行鼎器心法,但修为却也是筑基,想来可供前辈一用。”
封绍扬起眉梢,尤不知足,问:“可有纯阴体质的?”
黄明月膛目,难掩面色古怪:“前辈,若生而为纯阴体质的男子,多是活不久的。其实渐阴体质已殊为不易,其实被采补的修为高一些,与前辈也是更有利的……”
说着,生怕封绍不满意般,说得更为直白了几分:“这弟子是筑基中期,是族中亲传弟子,这份修为在前辈看来不值什么,但比起那些炉鼎的炼气修为,他若充鼎炉则可供采补的元气雄厚多矣,前辈可多采多补。”
还少吃多餐呢,封绍忍笑,到底是笑纳了黄明月的好意。他想,若再不接受,估计黄明月连她所求都不敢说出来了,那就罪过了。
果然,封绍一接受,黄明月就松了许多口气,一面吩咐侍童去为前辈准备,一面诉苦黄家如今如何如何的惨,只怕就要在世家销声匿迹了……重点是,含蓄隐晦的表达了她希望能让更多族人得入昆仑。
封绍手捧灵茶,笑而不语,几个纯阴的元阴炉鼎虽不易得,却也不值得如此多。
黄明月掌理全族庶务多年,自然知道漫天起价,坐地还钱的道理。见对方也不是省油的灯,于是她渐渐讲出了实价——“便是没有资质好到能充昆仑弟子的,择一些堪得就用的去做外门弟子,哪怕是记名弟子也是好的。”
倒不算过分,封绍指腹微微瞧着茶盏,点头道:“我会得尽力而为。”
黄明月面露欣喜,连忙拜谢,又私送了些灵石、法宝、功法,“虽不是多稀罕的物件,却也聊表心意,我黄氏一族不甚感激。”
倒是个识时务之人,封绍扶起她,并无看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