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呦,骨折啦!我的手!哎呦喂!你们给我等着,我一定让你们赔得倾家荡产!还想要停车位,你们这些人一辈子都别想要到位置!
温杨呵的笑出了声,
瞧您精气神这么足,也不像是需要人家赔得倾家荡产的伤啊。而且这事吧,我们警察还没判定,您这么着急上火的干嘛?给自己添乐子呢?
固定骨折位的女伤者被温杨说得哑口无言,见温杨一身警服又不好拿她发作,只敢偷偷嘟囔了几句。
你这个女警察怎么这么说话呢?
温杨挥手叫了刚才被她领到另一头的社区居民过来。
把您给伤着了,该赔的肯定要赔。譬如,检查费啊、包扎费啊什么的。
哎呦喂,疼疼疼。你这医生轻点儿!
一听到警察的口气像是站在了自己这边,女伤者登时来了劲。
还得在伤情上演得吓人一些,装得再可怜一些。
温杨弯了腰,双手撑在女伤者的双肩上,稍以施加力气。
这位女士可就说笑了。哦,不好意思,瞧您这年纪,我应该喊您一声阿姨。
温杨脸上仍是状似讨好的笑容,可喊出来的称呼却一点儿不得女伤者的心。
要知道,这位明年就到退休年纪的中年女士,平时最讨厌人家拿她的年纪说事。
明明是可以当奶奶的年纪了,非得让人家上幼儿园小班的孩子喊她阿姨。
一旁的围观群众因为温杨的话俱在憋笑,尤其是方才跟温杨说叨了真相的老太太。
温杨大拇指翘向自己身边的简沐姿,
这是一医院的特聘医生,之前一直待在英国,去年才被一医院高薪聘请回国的。要不是因为市里现在有规定,新入职的医生需要去急救中心做院前实习,您基本上没机会挂得上她的号。
简沐姿正在做骨折固定的收尾工作,听到温杨这种介绍,握着纱布卷的手一停。
她扬眉看了一眼温杨,在对方没有发现之前又将视线收回了骨折伤处。
站在一旁的李延清轻轻摇了摇头,忍住了笑。
温杨还是跟小的时候一样。
看起来好说话的人,最有自己的逆鳞。
她的逆鳞,别人不能说半个不好。
夸完简沐姿医术高超,温杨继续刚才的话题,赔钱,确实该赔阿姨的钱。不过吧,阿姨,您做的事咱是不是也得说叨说叨?
现场围观的居民越来越多,女伤者听到警察想说叨说叨,直觉不好。
万一
诶,医生。不好意思,我刚才不是瞧不起您的意思,我不知道您其实是一医院的医生。麻烦您赶紧送我去医院吧,我这手骨折呢,可不是小事。
确实不是小事。
温杨给刘易和陈飞递了眼色,
麻烦两位,把担架床收一收,辛苦你们为了阿姨骨折的事特意跑一趟了。你们还有别的工作吧?先去忙你们的。
温杨回身看了一圈围观的居民,
咱市的急救医生可忙了,像骨折这种大~事~就去医院挂个专家门诊,心里要是实在觉得着急,就去急诊骨科看病。让120急救医生这种救命的人来操心这种事,多小材大用啊,哪配得上阿姨的身份?这么着,我待会儿亲自开警车送阿姨去医院。
反讽的话从温警官嘴里说出来,简直是大快人心。
女伤者耷拉在地上、一脸窘态,急救队的三人已经离开。
温杨半蹲在地上,刚好可以俯视着女伤者。
听说,阿姨您是居委会的。您不如先告诉告诉我这院子里住了多少户人家?
赶到现场的居委会主任,在温杨身后接了话茬,378户。
温杨看向临时赶来的居委会主任,
您是?
我是新河社区的居委会主任。
温杨点了点头,起身,
您好,我是处理这次警情的警察。这是我的同事,李警官。
378户人家,我目测的停车位不过二十多个,不知道居委会主任是如何解决这样棘手的停车问题的?
我们之前有上报过街道。但是附近已经没有多余的土地再建新的停车场,而且隔壁小区也不同意开放停车位给这边的社区居民,我们居委会工作起来也很难办。
难办就办成了十年如一的固定停车位?还让你们的工作人员狐假虎威、站这里威胁居民?刚才我们可都听到这位女士说了,这些围观的居民一辈子也别想要到停车位。据说这位女士就是居委会主管停车位的工作人员,不为社区居民排忧解难,还在这里作威作福,谁给她的权利?
居委会主任登时一个头两个大,半晌才敢接话,她就是一个合同工。这事我们肯定立刻着手调查,只要调查以后确定是她的问题,立刻做开除处理。
温杨挑了挑眉,
378户居民共享二十多个停车位,居委会居然还让这二十多个停车位变成了不能让居民共享的固定停车位,您觉得这事合不合理?
不合理。
好,您说了不合理就行。这里这么多人看着呢,刚才也都听着呢。接下来,我们就等着看居委会怎么整改了。
温杨转身故作好心地去扶地上的伤者,刚才拉她下车的人呢?
人群里出现了三两个人,走到了温杨跟前。
温杨瞧了一眼,对他们指挥道,
把车开过来给我看看。人被你们拽下来伤着了,是你们的不是;可这车要是被她坐出问题了,就是她的不是了。
被温杨扶起身的女伤者猛一个激灵,她坐上车的时候还拿砖头用力捶了捶车顶。
温杨检查了一遍开到身前的车。
车的周身完全没有问题,可是女伤者却一直在回避她的视线。
温杨拨开人群,找了一张条凳过来,随即往条凳上一站。
哎哟,这车顶怕是被她坐花了呢?
她拍了拍自己裤腿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行了,你们仨都跟我上车。他们两夫妻赔您医药费,您赔他们夫妻修车钱。
去往医院的路上,坐在后座的夫妻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一般。
我记得你以前没在居委会上班、你家没停车位的时候,你还骂过居委会管事的人,说这个固定停车位设置得不公平。结果呢?自己进了居委会、管起了停车位,你还不是一样的。
温杨瞥了眼后视镜上无可辩驳的女伤者,心里尽是鄙夷。
有人的地方好像总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小区域,小圈,小权。
失掉初心的人,最终成为了自己曾经唾弃的人。
第54章 10时40分
*中国120急救医生*
急救队的下一单任务,就在距离骨折女伤者社区不远的地方。
急救队带着尿毒症患者赶到一医院的时候,遇上了同样抵达医院的温杨和李延清。
当然,巡逻警车后座的,还有不久之前给急救队留下深刻印象的手臂骨折伤者、居委会工作人员。
刘易停好了车,瞥了眼在隔壁车下来的女伤者。
不久前还趾高气昂的中年女人,这会儿满脸的丧气。
怎么看,怎么觉着好笑。
刘易给陈飞搭把手抽移动担架,冲着简医生指了指身后的急诊大楼,温老大和李师傅他们刚刚进去了。
简医生未有答话,仍是专心注意着移动担架床上的监护仪。
这名尿毒症患者在喝了几口温水后忽感不适,方才急救队接到他的时候,脸色已经完全煞白。
虽然经过吸氧以后,患者的症状有所减轻,可简沐姿心里清楚,尿毒症这种病不能小觑,她甚至已经做好了随时CPR的准备。
好在,这名患者坚持到了医院,坚持到了急诊抢救室。
与抢救室里的医生进行交接,简沐姿一面填写着手机病历一面往急诊大楼外走。
早些年,120院前急救的病历还需要用纸笔来填写。
前两年,市政府出资给急救中心建了电子病历系统,为这些给120当班的急救医生减轻了不少负担。
只不过一点。
填手机电子病历的时候也需要低头作业,久而久之,颈椎难免感到不适。
简沐姿滑着手机写到结尾处,因着颈肩处的酸胀,不自觉上手抚了抚。
尚未按着酸痛处缓解一二,身后却是来了个人,直接伸出了自己的双手搭在简沐姿的肩颈两侧。
沉浸在书写病例中的简医生惊得一颤,面色倏然愠怒。
直到身后的人出了声
简沐沐!你要是早早就得了颈椎病可怎么办才好?我记得不是有这么一个说法么,颈椎病不是病,疼起来要人命。
简沐姿僵硬着身体顿了好几秒,耐着身体接触的不习惯、由着对方按摩着自己的肩颈了一会儿。
走回急救车上,简沐姿转身笑看了一眼温杨。
这句话又是你编的吧?
我没事儿编瞎话干嘛?
见到温杨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了,陈飞靠近了过来。
老大,刚那胡搅蛮缠的女的给送进去了?
送进去了啊。
温杨顿了顿,
送进骨科诊室打石膏去了,你以为送哪去?
陈飞呵呵一笑,
我还当送进局子里了呢!刚才那群老百姓没事说的那两嘴,我全听见了。这女人也是厉害,小小的一个社区都被她搞出了以权谋私。
温杨拍了拍陈飞的肩膀,深觉你太嫩的表情,你不是混了好多年社会吗亲?我还当你早就习惯了呢。
看的确实不少。可总会有新人刷新我的三观。
简沐姿在急救车角落里翻出了准备好的开工红包,回身递给温杨。
未等她介绍,温杨就急着拽走了红包。
谢谢简老板。
真见钱眼开的温警官。
既然温警官将这红包接了,简沐姿也就不用再给这红包介绍了。
某方面,她还得感谢温警官的自觉,省去了她的不少口舌之烦。
温杨捏了捏红包、感受着红包厚度,财迷模样尽显无疑。
末了,还将红包夹着往简沐姿眼前上下晃了晃。
简沐沐,你总不至于照着我的数还回来了吧?
显然是没有料到温杨会有这么一说,简老板倏然一愣,随即便是一乐。
她笑着睨了温杨一眼,一定要将自己眼里的鄙夷让对方看得明明白白的。
她抬手指向那红包,冷酷又轻蔑似的,医院里有自动取款机。
温杨转了转眼睛。
确实,一医院各个银行的自动取款机不在少数。
那她的言下之意是?
啊哈,简沐姿是想说,她刚才去取钱了?
有增加的钱!
见到温杨露出了了然之后得意的笑容,简沐姿顿时萌生了逗人的心思。
我给了陈飞和刘易开年红包。
哈?
温警官当即明白了简沐姿的意思。
合着我刚才都白乐了,人家是去给那两兄弟取红包钱的。
温警官怀抱着红包,故作哭唧唧、比窦娥还冤的样子。
没有占到简沐姿的便宜,温警官看起来真的很可怜。
等到巡逻车开远了、看不到急救车了,温杨立即拆开了简沐姿给的红包。
她才不信简沐姿的鬼话呢?
想糊弄她这个小机灵?
门都没有!
没门儿,就是没门儿。
温警官来回数着红包内里多出来的1000元钱,笑眼又出来了。
东城区最大的超级市场,就在温杨组与隔壁巡逻组管辖警区的交界处。
所谓超级市场,显然是温杨的说法。
在她眼里,占地面积大的已经不像是超市的,就会被她称为超级市场。
此一超级市场,无论节假日还是工作日,都是东城区居民乃至周边行政区居民休闲逛街之地。
超市就是这种莫名的吸引力。
逛着逛着,总会不知不觉地买上一些东西。
超级市场背后,便是供给超市商品的专属物流园区。
物流区的占地面积丝毫不逊于超级市场,甚至是超市面积的两倍之多。
园区里,上下货的工人三班倒,而运货司机却是没有固定上班时间、只有白班和夜班之分。
凡货物来了、需要运送,园区里的运货司机就得开着车运送。
物流园区的总经理认为,运货司机的上班时间很是自由,辛苦程度完全不比搬运货的工人。
于是经理在年度开支上,一再压榨运货司机的福利待遇。
左右,如今两条腿的□□难找,会开车的人却到处都是。
大不了,再重新招新司机。
去年过年的时候,园区里的运货司机还有一个月工资作为年终奖金。
今年过年,却只分到了两袋大米和一壶玉米油。
司机们皆是怨声载道。
可到底,这年头没个高学历、没个特别的技术,找起工作来不容易。
怨归怨,绝大多数司机也都能提着过节礼品回家,打打牙祭。
前年才过而立之年的小李就不同了。
他对经理积怨已深的怒火,从年前烧到了年中。
就因为这少发的一个月工资奖金,他甚至没有办法回家过年。
去年年底,父亲生病住院,掏空了家里多年的家底、还让家里背了外债。
小李原以为,年终奖多出的这一个月工资能让他暂时回家过个年。
可到了了,奖金还是被黑心的老板给剥削克扣了去。
两袋大米和一壶玉米油,小李没有接。
父亲是肺癌,中晚期。
家里的顶梁柱,在病检结果出来的一瞬间变成了家里的吸血鬼。
顶梁柱塌了。
家,也快散了。
小李两眼望天,在园区宿舍里待了一整个春节假期。
宿舍里,只剩下了、仅剩下了,不回家过年的他。
平日住了20号人的宿舍,这个春节假期里显得尤其的空荡。
这几年一起在外打工、关系最好的兄弟,今年回了老家就不会再来北城市了。
存的小钱可以回乡,开间铺子做点儿小生意。
北城市,大城市,到底留不住他们这些穷人。
或许也不是城市留不住兄弟,而是兄弟留不起城市。
每天都有加班,加班也少有加班费。
工资卡里更新的,通常只有固定工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