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呀,真的越想越甜。
侯曼娥咬着唇,凑得更近了,和她咬耳朵:“那等你恢复过来的,咱俩合伙把他搞死吧!我有一个压箱底的法宝,就是我那个莲花宝器你见过的伐,那个是我爹给我保命用的,别瞧在我手上威力不咋样,其实可牛逼了,据说炸起来连金丹后期都要凉凉,到时候你在前面先吸引他注意,我在后面偷袭他,妈蛋这几千块上品灵石老娘当砸水漂了,只要能给他当场炸上天。”
林然摇摇头。
“为什么?”
侯曼娥委屈死了,抱着她胳膊哼唧:“他欺负人家,他欺负人家好惨的,你不是可正义可善良的人间天使嘛,这个时候你得出手啊!你是我金大腿你帮我打回去嘛~球球乐帮人家打回去嘛~~”
林然被她念叨得头疼,瞥她一眼:“你真的无辜吗?”
侯曼娥理直气壮:“我都快死了我还不无辜?他就莫名其妙对我下手,人家简直可怜死了嘤嘤——”说着说着还假惺惺擦起根本不存在的眼泪,发出猛男娇柔的哭声。
林然不置可否:“那你先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出现在魅花之海?”
侯曼娥假哭声一滞,小眼神往四周飘忽:“我…我赏月嘛,随处走走,谁知道就走到那里去了。”
林然点点头:“魅花之海距离我们的宿营地有大半个时辰的距离,你这个月不仅赏得很远,脚还能自己精准选择赏月地点,真的是很厉害呢。”
侯曼娥:“……”
侯曼娥涨红了脸,恼羞成怒:“好吧!我就是要抢他怎么样,你要的那个药草就在他身上,我就是想悄咪跟踪他然后把东西抢过来。”
林然:“你怎么确定东西就在他身上?”
侯曼娥理所当然:“肯定是啊!看他那神神叨叨的样子,东西肯定是他藏起来了,而且就算真的不在他身上,那也可以先翻一翻、逼问一下他要搞什么嘛。”
侯曼娥觉得自己可有道理了。
但是林然却定定看着她,道:“就因为一个怀疑的念头,就可以跟踪他、肆意抢他的东西、逼问他吗?”
无人注意到,她袖口一点暗光突然幽幽闪烁了一下。
侯曼娥一滞,心里一瞬心虚,但又莫名地有底气,哼唧:“…我知道你是觉得我太霸道了,我也不是对所有人都这样,要是对别人我肯定不会的啊,但他不是什么好人嘛,说不定干了多少坏事呢,抢他的东西也算是替天行道,那句话什么来着,恶人自有恶人磨,我就是…”
林然:“曼娥,恶人是可以由恶人来磨,但是我不想你做一个恶人。”
侯曼娥呆住,愣愣看着她。
“人的底线就是一次一次拉低的,当你今天觉得抢一个可能的恶人没有关系,明天你就会觉得抢一个陌生人没有关系,于是早晚有一日,你会为了想要的东西,毫不犹豫肆无忌惮地伤害任何一个人,而等到那一天,你也就变成了恶的本身。”
林然轻声道:“曼娥,我们都只是普通人,我们没有裁决别人的权力,我们只有坚守自己的能力——所以我现在希望你告诉我,一个和我们无冤无仇的人,一个你甚至还没有证据证明他作过恶的人,你为了得到他手上的东西,试图跟踪他、逼问他、抢夺他的东西,你做得对吗?”
侯曼娥怔怔看着她,忽然簌簌落下泪来。
她觉得心里好难过,又委屈、又不安,又有点彷徨和心慌,好像一直理所当然以为自己是对的东西,被猝不及防地看穿、颠覆。
“你干嘛这么凶,我又不是为了我自己,我只是想帮你…”
侯曼娥哽咽着用手背抹眼泪,眼泪却越掉越多,她难过死了:“我只是想帮你,我看他不爽想教训他一下,我没想那么多…而且大家不都是这样,这是修真界嗳,就是弱肉强食捧高踩低的地方啊,要是太正直太善良只会被别人欺负,谁能永远不欺负别人,谁能永远不干坏事,那不可能…”
“人人都有私欲,所以贵在克制、贵在坚守。”
眼泪突然被温热柔软的指腹擦掉,侯曼娥抽噎着抬起头,林然正清亮看着她:“你都没有试过,又怎么知道自己做不到呢?”
侯曼娥在她明透的目光中语塞,还嘴硬:“我为什么一定要做到?当好人有什么好,我才没有那个圣母心到处圣光普照,帮了人家人家也不说我好,说不定什么时候还给自己白搭进去,给别人当笑话看,死了还要被人嘲笑傻帽。”
“不是这样的。”
林然却笑了,她指了指天空:“你相不相信,世上有因果?”
侯曼娥撇嘴:“我不信,我只信有人就是天生倒霉,比如我!”
“可我见过很多很多,恶因开出恶花,善因结出善果。”
林然看着她:“比如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你会险些陨落在魅花之海。”
侯曼娥想都没想:“当然是因为姓温的那贱人算计我!妈蛋说起来就生气,老娘迟早搞死他!”
林然:“他是算计你,他算计的是你会垂涎他手上的草药,算计以你的性格,一定不会无动于衷,而是会跟踪他,会因为轻率狂妄忽视周围景物的变化,无知无觉落入他的陷阱里。”
侯曼娥瞬间呆住了——她只顾着恨温绪,琢磨着怎么把人大卸八块,完全没往这方面想。
“我走时还特意嘱咐过你,不要乱看乱走,不要自作主张,你应得痛快,倒是全当了耳旁风。”
林然有点无奈:“你说错了一点,温绪他对你没有杀意,甚至没有恶意,所以他触动不了我给你留下的剑气——因为他是单纯地以玩弄操纵人心为乐,他只是顺势而为,轻描淡写抓住你的弱点、揪住你的命脉,就能兵不血刃将你变成他手下生杀予夺的傀儡,而你的欲望和恶念,就是你亲手递给他的把柄。”
侯曼娥瞠目结舌。
这这这——
“如果你那时没有想私下抢药草,你就不会跟踪他,就不会落入他的陷阱;而如果你没有中计,他也不会冒着得罪我的危险,主动对你下手…那样的话,也许等我回来时,你还好生生地坐在篝火边,百无聊赖打着瞌睡等我回来呢。”
侯曼娥:“……”
侯曼娥呆呆看着她,好半响,突然又泪流满面。
“你天天给我灌鸡汤也就算了,你竟然还给我讲玄学!”侯曼娥悲愤欲绝:“合着我险些挂掉,还都是我自己的错了?!我他妈哪里懂这么多,你老给我搞降维打击,都快给我弄自闭了,你能不能整点阳间的东西,这太过分了呜呜——”
林然:“…”
林然抹了抹脸,笑容有点尴尬:“抱歉抱歉,崽子养多了,有时候老忍不住絮叨…我尽量克制一下。”
侯曼娥:“呜呜呜——”
“好了好了,不哭了。”
林然摸摸她的头:“当然不全是你的错,但是你并不是没有错……说实话,我觉得你经历这样一遭也挺好的。你那些放不下的过往、你的性情弱点,都是你的劫,如果放任自流,将来闹不好就演变成你一生的心魔;但是你现在早早意识到自己的弱点,正视它、扛住它,消融它、直至有一天能彻底战胜它,这反而是因祸得福,你会受益终身的。”
“你说得轻巧,我都差点死了,我可不得受益终生。”
侯曼娥并不觉安慰,反而更嚎得更厉害了:“我太难了,你不哄我不和我同仇敌忾也就算了,你竟然还给那姓温的狗逼说话!”
“我没有给他说话。”林然认真解释:“我是给你分析清楚情况,我总不能光和你在这里骂他,或者不分青红皂白就帮你打回去,那不是对你好,那是害你!曼娥,一时的情绪发泄是应该的,但是不要让情绪蒙蔽你的眼睛,要保持清醒、保持冷静,曼娥,你不能只执着于当下的胜负得失,而应该学会看得更远。”
宝剑锋从磨砺出,侯曼娥总要有一天独立面对这真实的修真界,那里会有比温绪更残忍霸道而随心所欲的强者、比现在更残酷百倍的境况……
林然一直想得很明白,即使是自己也不可能时时护住侯曼娥,所以还不如趁自己能看护她的时候,就让她去跌倒、去成长、去把不堪的弱点磨砺成坚硬的铠甲,让她能足够坚韧足够强大地面对未来的风风雨雨。
“我才不管那么多!”
侯曼娥现在才不想动脑子,就想发泄情绪,像个爸妈不给买糖的熊孩子似的嚎啕大哭:“你到底是谁的姐妹啊,到最后全成我自作自受了,照你这样说你还救我个啥,让他把我搞死算了!那才叫我活该,那才叫因果报应呢!”
“那不行啊。”
林然却笑了:“我舍不得啊。”
侯曼娥的哭声一滞,隔着模糊的泪眼,看见她眉眼浅浅地笑,笑得无奈又温柔,却隐隐有不容置疑的意志。
大概是那种…虽然家里熊孩子做错了事,但是也只能我来教训,别人说两句可以,但是要是想动手打人,那她绝不能答应。
侯曼娥本来觉得自己有好多的委屈好多的抱怨,可是听着她这一句“舍不得”,那些幽怨颓丧的情绪就突然都散了,心里像是被温暖的阳光熏着,一点点开出花来。
侯曼娥知道林然是个多有原则的人——是原则让她清醒、让她明透、让她温柔而宽厚。
林然想让自己也竖起原则,就像竖起一道警戒的横栏,谨记着、恪守着,不去僭越,就不会堕落,就可以始终问心无愧、清明坦荡。
侯曼娥觉得这对她来说有点难,但是她愿意去试一试,她愿意竭尽全力去改变——就凭这一句“不舍得”,就凭这世上如果有人愿意陪她走刀山火海、为她披荆斩棘,那个人一定是林然。
她想永远站在她身边,想永远理直气壮享受她的关爱、分享她鲜活而温暖的世界。
林然可以为她撕开魅花之海、那么她也愿意为了这个人,去竭力变成更好的自己。
侯曼娥吸了吸鼻子,像个被教导主任训傻了的娃子,虽然仍有点不甘心,但还是蔫哒哒说:“好吧,我错了嘛…我听你的,我先不去找他打黑棍了…”
不过她立刻又强调:“…但只是现在啊,虽然我想抢他的东西,可是我还没来得及动手啊,而且我是想抢东西教训教训他,可我绝没想过杀他啊!但他竟然直接想弄死我?!他要抓走我灵魂的这个仇我都记得呢,等我哪天比他厉害了,我会亲手堂堂正正报复回去,我一定让他十倍尝尝这种痛苦滋味的!”
林然莞尔:“好。”
侯曼娥舒了口气,心里莫名轻松下来:“那我们回去吧。”
林然含笑看她:“你还愿意回去和他一起走吗?”
“你不要小看我。”
侯曼娥哼了一声,昂着小下巴:“虽然我现在还不太明白你到底有什么深意,但是我至少知道,越是害怕什么越是要直面它,我才不会落荒而逃做那种小家子气的事,有本事他还敢再来啊,我拼了命也要和他同归于尽,看谁杠得过谁。”
林然失笑摇头,心里却很欣慰。
战败不可怕,恐惧也不可怕,可怕的是因为恐惧失去重新振作的勇气。
侯曼娥也许有大大小小的缺点,但是她骨子里有一种最顽强的生命力——她很勇敢,她真的是个很勇敢的姑娘。
林然和侯曼娥走回宿营地,篝火仍在燃烧着,橘红的火光跳动着,照得人全身暖洋洋的。
颀长清瘦的青年不知何时已经坐回火堆旁,慢悠悠摇着那柄半旧的蒲扇,听见声音,侧目看来时,温润俊美的眉目被火光映得愈发柔和。
他弯了弯唇,笑着问好:“林姑娘,侯姑娘,回来了,快来暖暖身吧。”
侯曼娥虽然做足了心里准备,但是看着温绪这样自然含笑的神态,还是不由颤了一下。
她真的想不明白,一个人怎么能在差点抓走别人的魂魄之后,还能这样坦然又亲切地和受害人说话,好像她们根本不是险些就要你死我活的仇敌,而是招呼着刚出去散了个步回来的老友。
他一点都不在意的吗?他都没有廉耻自知的吗?
这已经不是疯子,这根本就是个怪物!一个百无禁忌狂肆妄为的怪物!
侯曼娥强撑着没有后退,脸色越发苍白,却死死瞪着温绪不愿意露怯。
温绪笑吟吟看着她,看她脖颈上的伤已经完全恢复得看不出来,神智也清醒,竟然都没怎么受魂魄离体反噬的样子,眉尾轻轻一挑。
他正笑着想说什么,林然突然道:“温公子,请你过来一下,我有些话想与你说。”
温绪微启的唇顿住,很快看向林然。
她静静站在那里,宽大的青衫被晚风拂动,衬得人愈发纤长清瘦,月色下,那双看着他的眸色,无波无澜、沉静如海。
手心又开始不自觉地发麻,温绪碰了一下左脸,那里有一道被她划开的伤口,她的剑气是那样凛冽,以至于那血口如今都没有愈合,一直在丝丝缕缕却又连绵不绝地疼。
那点疼本不碍事,可是温绪看着她,却突然觉得,那疼痛难忍极了,像无数的虫蚁钻进他的血肉、钻进他的四肢百骸、最后钻进他的心口,让他痒、让他疼,让他难耐得厉害。
他低低喘了两声,才慢慢站起来,一双染着薄薄水色的柔润眸子看着她,浅浅地笑:“好,绪悉听尊便。”
侯曼娥有些担心地拉住林然:“你要和他说什么呀,你不是说先不要让我和他算账嘛…”
“没事。”
林然拍了拍她的手:“我只是有事和他说。”
她看了温绪一眼,转身往树林中走。
温绪毫不犹豫跟上,他直勾勾盯着她的背影,眸中似有滔天诡色翻涌,路过侯曼娥时,甚至都没有给她一个眼风。
侯曼娥无意间看见温绪盯着林然的眼神,头皮悚然一麻。
她呆在那里几秒,等反应过来,等着急想追上时,温绪已经远远越过她,和林然一起消失在深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