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蒿微微扬起了声音:“剑阁、法宗、灵苑等一众的弟子我带来了。”
听见声音,亭前众人转头看来,元景烁偏了偏头,看见晏凌林然一众人,眯了眯眼,懒洋洋向着晏凌说:“来得慢了。”
晏凌神色也很平静,淡淡回他:“路上叙了会儿话,久等了。”
元景烁目光在他身侧的林然掠了一眼,不置可否。
青蒿喊了一声,亭前的少女却没有立刻回应,而是又诊了十几个呼吸,才收回手。
众人这才发现那少女不是单用手诊脉的,随着她的手收回去,无数根晶莹的银丝也一起从病人身上各处抽离,轻巧收回她袖口,她站起来,对病人淡淡说:“你的病我可以治,但得排队,如果你愿意等,我给你一个牌子,三月之后我才能空出来为你诊治。”
那人连连点头,感激说:“谢谢青道友!谢谢青道友!”
青黛没有回应,叫旁边弟子给他一个牌子,这才转过头来,目光淡淡瞥过晏凌林然一行人,对青蒿说:“人都来齐了?”
青蒿点头:“来齐了。”
“那就好。”虽然态度冷淡,但青黛还是礼数周全对着众人拱了一下手,淡淡说:“悬世慈舵首徒青黛。”
这一代慈舵首徒便是一对双生子,青蒿青黛,以药材为名,师从悬世慈舵被誉为鬼手熙子的当代舵主,熙生白。
众人拱手回礼。
青黛目光扫过众人,扫过晏凌、林然、侯曼娥……在那腰挎金刀的挺拔青年身上停留片刻,又淡淡移开:“请诸位与我来。”言罢,她转身已经往亭台上走。
“…我妹妹这些日子看了太多病人,实在累了,她性子一直如此,并非轻待大家,请诸君见谅。”
青蒿有些苦笑向众人解释。
众人表示理解。
医修的脾气是和他们的辛苦一同闻名的,毕竟一天看几十个病人一年年地看能忍住不打人已经可以了,再要求人笑脸相迎实在是笑话,越是有本事的医修脾气越古怪,像青蒿这样的软和性子可以说是悬世慈舵里独一份的仙葩了。
晏凌摇头:“没事,走吧。”
众人跟着走上石阶,踏上曼长曲折的悬道,在亭台楼阁间慢慢走着,忽然有人惊呼:“天!那是东海吗?!”
众人看去,透过两座云楼之间的夹缝,能看见弥漫的云雾,那边正好边缘建着一片水榭,云雾如海水悠悠漫过那一片水榭下伫立的长柱,衬得水榭如海中一座灯塔。
“对。”青蒿笑道:“我们这座小舵,就建在滨海最近的沙滩上,那边是观海亭,是小舵的最前端,如昂起的舟头龙首正好扎进东海中,尤其日出日落的时候观赏雾潮,风景好极了,大家这几日有空都可以去瞧瞧。”
许多人露出跃跃欲试的表情,年轻小弟子们聚在一起兴奋地商讨什么时候去玩。
“到了。”
冷冷淡淡的一声,青黛指着面前几座连在一起的楼阁:“舵里收容的病人太多,厢房不多了,你们自己安排。”
这不是问题,弟子们的心都飞了,让他们住大通铺他们也高兴得很。
晏凌从青蒿手里接过门匙,直接分给弟子让他们自己分,一群小鸡仔们顿时叽叽喳喳快活讨论起来。
几个首徒都单独拿了一把,这当然是没人和他们抢的。
青黛忽然说:“要问诊的是哪几个病人?”
众人愣了一下。
“我。”林然举起爪子。
青黛看了看她:“你是什么病?”
林然指了指自己肚子,老老实实说:“洛河神书,成器灵了。”
众人:“……”好、好言简意赅啊。
青黛显然也没想到她会这么答,有些古怪地看着她。
“我看你们那个【排队准则】了。”林然超级自信:“第一步先简洁自述病情,不要废话,不要耽误时间。”
那个吐黑血的骷髅头还历历在目,她要乖巧懂事,绝对不能得罪大夫!
“……”
梓素本来还有些黯然,但不知道为什么,听着那理直气壮还莫名带一点骄傲的话,忍不住扑哧一声,反应过来,连忙拿帕子遮住唇角。
不过心里那股难过劲儿突然好像淡了一些。
梓素悄悄望一眼林然,见她神采奕奕地高高举着手,轻轻咬一下唇角,也怯怯举起手:“我…凡胎有损。”
青黛点点头,问大家:“还有吗?”
“还有一人。”晏凌淡淡说:“她还没下船,过阵子再说。”
众人神色各异,知道他说的是蔚绣莹了。
自从天谕城那夜夜宴水底不知发生了什么,之后晏凌对蔚绣莹的不喜几乎摆在明面上,这次甚至没让她一起下船,众人不知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但看晏凌这种冷断的态度,哪怕是与蔚绣莹关系不错或暗暗爱慕她的,也心里惴惴,不敢轻易为她说话。
青黛看出其中有些龃龉,但她并无意打探,只淡淡点头,对林然和梓素说:“与我来吧,等师尊回来,可以第一时间为你们诊治。”
侯曼娥不想林然离得远,这里毕竟人生地不熟的,说句不好听的,林然她要是炸了她们都来不及赶过去救人。
她清了清嗓子,委婉说:“青道友啊,是不是不用分出去啊,林然她胆子小,出去可能被吓到,万一激动一下让神书动荡那不吓人嘛。”
胆子小的林然不吭声。
玄天宗的黄淮也说:“青姑娘,我们素素也体弱,要不让她留下吧,我们都能照顾好的,你师尊那边一回来,招呼一声,我们立刻把人送过去也方便得很。”
这个时候晏凌与元景烁并不好开口,但他们没有阻止侯曼娥和黄淮说话,这已经是默认的意思。
青黛皱起眉,语气渐渐发冷:“病人隔离,这是慈舵一直以来的规矩,是为防恶疾传染或突然爆发殃及别人,若是每个人都讨价还价,那我们光是立规矩就焦头烂额了,还治什么病?!”
侯曼娥和黄淮一下瘪了。
“黛儿,也不用如此。”青蒿打圆场:“这位仲师妹我记得,仲刀主曾送来请师尊看过,不是那种需要隔离的病,留下便留下吧,但这位林师妹……”
青蒿面露为难:“神书威力不可测,慈舵的规矩,为医者不能放任任何危险的可能,实在是不能通融。”
人家已经说到这程度了,林然怎么好意思,赶紧说:“没事儿没事儿……但我有一点小小的请求,能不能把我放到明镜尊者的厢房边上,要不然我害怕。”
明镜尊者在他们之前就下船去了,林然知道他是避免与这些弟子接触,免得身上暴动压抑的灵涡伤害到孩子们。
青蒿迟疑:“这我得去问问尊者的意思。”
林然小鸡啄米点头:“好的好的,带我一起去吧,尊者都带我一路了,不会介意再奶我一阵的。”
青蒿:“……”
青蒿到底艰难地同意了。
林然兴高采烈和晏凌蛾子他们道别,哒哒跟着青蒿青黛走了。
侯曼娥看着她活蹦乱跳的身影,露出怀疑人生的怪异表情,忍不住问晏凌:“她什么时候和明镜尊者感情那么好了?”
晏凌像是想到了什么,神色莫名有些冷。
“尊者。”
菩尘子听见慈舵首徒恭敬的声音,缓缓睁开眼,吐出一口气。
他的吐息灼热得像煮沸的茶,沸腾着发烫。
清寂空荡的屋中,已经全是馥郁的莲香。
他站起来,眼前诸多景物的色彩有一瞬如泼色的画,旋转着扭曲。
菩尘子闭了闭眼,再睁开,琥珀色的眼眸已经恢复了清明。
他缓步走到门边,素白的手握住门柄,轻轻拉开门——
门外是一张喜笑颜开的小脸。
“尊者!”她开心得像个一百斤的傻子:“我又来投奔您啦!”
明镜尊者:“……”
第190章
菩尘子愈发觉得昏沉。
空中弥漫着香气,他呼吸到尽是他自己身上的气息,可不知是否他的错觉,他觉得鼻息一呼一吸间,又飘着丝丝缕缕的异香。
那香气比莲气更浅,好似说不出的清甜,只是余韵带着一点翘起的甜腥,像蝎尾针翘起刺的那么一下,毒素攀着骨髓爬,附骨之疽般无声无息地攀缠。
沧澜之后无化神,旧典中星星点点的残卷不足以讲述化神的全程,菩尘子不知自己这种状况是否正常。
妖主后事难料,江无涯正登化神,九州暗潮涌动,诸宗惶惶自守,这沧澜,总是需要一根定心的针。
他需在东海,守到东海无事,待江无涯出关那日,方可踏破壁垒,一问化神。
“尊者。”
菩尘子听到轻柔的呼唤,他闭着眼,却仿佛透过薄薄的眼帘,看见模糊的光影,纤细的人影穿过屏风,掀起一点门帘侧头看来。
浅淡的香气随着她的袍角流动,像蛇徐徐拂起的尾,化作博山炉潺潺升起的白烟,清冷又柔软,悄然渗出一滴细小隐秘而不可捉摸的汁液。
林然端着汤盅,哒哒小跑进门,边跑边喊:“尊者。”
没有人回答。
林然走过屏风,掀起一点素布门帘,往里探头探脑,看见明镜尊者闭眼盘坐在榻上:“尊者,你是不是不舒服啊?”
她像一只欢快活泼的小鸟,不得到回应,会自己叽叽喳喳个不停。
菩尘子无声叹一口气,才慢慢睁开眼:“又怎么?”
“我去找青师兄要了副汤药,说是管心神躁郁的,特别管用,而且药效温良、百无禁忌,什么人都能喝。”
林然兴高采烈端起手中的汤盅:“我已经熬完了,您快趁热喝了吧。”
明镜尊者当然不可能乱七八糟喝药。
他神色不动,重新又要闭眼:“不必了。”
“喝吧喝吧。”林然说:“我亲手熬的,只说是给自己用的,不会有别人知道,能管一点用是一点。”
明镜尊者不吃她这一套:“不必。”
林然被拒绝了,慢慢把端着碗的手收回来。
“……可是。”
林然吸了吸鼻子:“尊者,你好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