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家伙,见识了现实版的亲娘眼。
那小姑娘主动吞了洛河神书,还明说自己与妖主关系匪浅,于公于私,怎么也得当着所有人的面解释解释清楚,被奚辛这么一说,愣是好像个无辜少女惨遭三山九门恶意霸凌一样。
要阙道子说,这也就是大师兄的弟子,这要是他家崽子,这么不省心,他能拿着鸡毛掸子给屁股抽开花了!
江无涯显然也了解自家孩子是什么德行,并不像奚辛那么全不讲道理,咳了几声:“别这样,也是事出有因。”
“事出有因?就凭我们阿然捅成纣那一刀,救了他们狗命,他们就不配再张口问一个字!”
奚辛冷笑:“若不是龚肖在那儿守着,一个明镜坐镇着,他们是不是就不止想审问了,是不是想直接把人圈起来,从她肚子里把神书挖出来?!”
“他们怕是都忘了,那还是你的弟子。”
“你的弟子,什么时候有资格由别人审问裁断。”
“江无涯,你当老好人太久了。”
奚辛唇角泄出一抹嗜血的森寒:“他们都不怕你了,都不把你放在眼里了。”
听见奚辛的话,阙道子眼眸猝然闪过惊恐,下意识看向江无涯。
江无涯没有说话。
他脸上没有怒意,眸色淡淡,叫人看不出喜怒。
阙道子头皮瞬间竖立。
“大师兄……”
江无涯摆了摆手:“我知道她也不老实,恐怕并不全然无辜,事发突然,难免有人放不下心来,情有可原。”
阙道子不觉得没事,他更不放心了
——先骂自家孩子,再出去找外人场子,这是当家长的基础操作。
当年雾都君是怎么凉的,那可是历历在目。
他大师兄偶尔心胸也并不那么宽广。
阙道子决定提前同情这个“有人”,但他并不敢说,他机智地转移了话题:“师兄,您先回大殿,我迎诸宗长老进来拜见。”
江无涯没有说话,又打开了另几封信,一封是明镜尊者后面送来的另一封信,说他已经到了小瀛洲,但临近化神再无法压制,不得不先离了东海。
江无涯算算时候,也不过是月余前的事。
如今他已经顺利突破,便算彻底开了这道化神的口子,化神的契机便自发融向天下所有濒临突破的至强者,明镜此刻正该化神了。
江无涯又取出另一封信,迎面便是熙生白一手狂乱的草书,江无涯稍微后仰一下,定睛仔细看,才看个明白。
……大致可以概括为一封骂信。
骂的就是他那不省心的好弟子。
熙生白龙飞凤舞一一罗列,骂她不要命去吞洛河神书给他平添工作量,骂她给明镜尊者喂血,骂她不知道往自己身上刻了什么纹,他翻遍了医书硬是没寻到这种图纹……
洋洋洒洒上千字,引经据典,慷慨激昂,写医书的大夫,骂人的专业术语都是大段大段看不懂的,江无涯仿佛被迎面喷个狗血喷头。
江无涯看得血压都高了,他把信纸折起来,缓了几息,才打开接着往下看。
……接下来就没什么了,熙生白说东海似乎又活了,不大放心,让他化神完赶紧过去,看一看东海,顺便把他家那祸害玩意领走!
奚辛见他看了好半天,生出疑心:“你在看什么?”
江无涯哪里敢给他看,天不得炸了,把信折起来若无其事说:“没什么,熙舵主说了些东海的情势。”
“东海。”奚辛被转移了注意,冷笑:“说到这儿我便想起来,灵气复苏,东海那片破雾是不是又要活了。”
江无涯说:“便是活了,散去的修为非百年不可重塑,瀛舟不傻,这个时候,他不敢出来放肆。”
“最好如此。”
奚辛说着说着,愈觉得无法忍耐,像猫儿甩着尾巴急躁地转了一圈,猛地对江无涯说:“我要去东海,现在,立刻。”
旁边竖着耳朵悄咪听的阙道子立刻委婉插话:“这、诸宗长老这便来了,都盼了不知多少日子,不妨先见一面,安一安大家的心。”
“江无涯。”奚辛根本不理他,只冷冷盯着江无涯:“你答应过我什么,我只问你,你走不走?”
“…”阙道子在奚辛身后无能狂怒。
江无涯看了看奚辛,又看向阙道子,叹一声气:“你瞧他这个样子…”
阙道子升起期待:您终于忍不了要揍他吗?
江无涯摇头:“我实在拗不过他。”
阙道子:……
把假公济私说得这么好听,大师兄你变了你知道吗。
“宗里的事你看着办,安抚诸宗,筹办大典,你办着我没什么不放心的。”
江无涯拍着阙道子的肩膀:“我先去一趟东海,把孩子们接回来,回来正好大宴,人多才热闹。”
阙道子木着脸看他:“大师兄,你以前是个正经人,大局为重。”
江无涯:“你家俩孩子是不是也在东海,我帮你带回来。”
阙道子:“……好吧。”
江无涯满意了,转头一看,奚辛已经连影都没了。
江无涯:“……”
“…呵。”阙道子忍不住发出小声的嘲笑:“大师兄,要不换我去吧,到东海如果两个祖宗打了起来,我怕你遭池鱼之灾。”
江无涯瞥了他一眼,阙道子闭嘴封麦转身跑了。
江无涯深呼吸,忍着气去追人。
折了他多少年的寿,这两个不省心的东西:一个溜烟撒手就没,也不怕好不容易封起来的剑气再泄开。
还有一个更厉害,几十年躲着不见人,一冒出来就生吞了洛河神书,把自己生生弄成了器灵,还满天下洋洋洒洒宣扬自己与妖主的关系,生怕别人不知道一样,骄傲得很,若不是人已经死了,是不是他一睁眼就要白饶他个狐狸女婿带回来
真是他的宝贝好徒弟!
打起来才好,那才省事,不打起来,这胆大包天的小混账,他也要亲自挽起袖子揍!!
第210章
白珠珠全身都在哆嗦。
侯曼娥坐在旁边,面无表情。
她的头很胀,识海一抽一抽剧烈地跳疼,像有什么东西在意识中搅动,挣扎着要钻出来
也许是受伤的后遗症。
一道拳头大的血口生生贯穿她的胸腹,白骨和轻微起伏的脏器活生生地露出来,小小的元婴蜷缩在血肉深处虚弱地呼吸,伤口边缘红肿得发黑,鲜血不要钱地涌出来,她捂了捂,鲜血很快染满整条手臂,没什么效果,她便又把手放下来,紧紧攥住赤莲剑。
这是她最后仅有的东西。
白珠珠不想回忆她们是怎么逃出来的。
那个叫罗月的女人,血屠了法宗满门,屠尽了法宗满门——她就是个疯子,是个疯子!!
白珠珠不知道一个人怎么可以那么残酷,那么狠毒,她从来没有这么恨过一个人,一切都像做梦一样,她宁愿是在做梦。
她眼眶因为流了太多的眼泪红肿酸涩,她用力地呼吸,死死握住还在不断颤抖地手臂。
她的头很晕,她很累,白珠珠能清晰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和意志在崩溃,像被拉扯到超出极限的弹簧,她已经没有调节收缩回原样的力气了。
她死死咬住唇,忍住哭泣的冲动,眼睛红红地问侯曼娥:“你、你的伤口一直在流血,你得包扎……”
李曼娥根本懒得理她。
“你得包扎啊。”白珠珠抽噎着说:“你没有丹药吃吗,伤口为什么不愈合,一直流血,这样不行的……”
李曼娥被她念得脑子嗡嗡的,简直想一巴掌糊死她。
但杀个傻子实在是白费力气,李曼娥最后只是冷冷说:“再废话,我就缝上你的嘴。”
白珠珠用袖子抹脸,她不知哪儿来的勇气,倔强地小声说:“你不用吓唬我,刚才是你救了我,否则我随便就被那个女人杀掉了,你缝我的嘴,我也不怕。”
李曼娥看着她倔强含泪的眼睛,沉默了半响,突然轻轻哼笑一声。
“你可以跑了。”李曼娥:“我不抓你了,你跑吧。”
她们还在小瀛洲,白珠珠就坐在她的时空中悬世慈舵的那片地方,但在这个时空,这里没有连云流丽的亭阁楼台,只有满目荒芜的黄沙与嶙峋突兀的峭壁礁石,在幽沉昏暗的天幕下,如无数黑黢狰狞的怪物蛰爬广阔的沙滩上。
魔楼罗月屠了北辰法宗,侯曼娥与罗月一战,伤了她一剑,却也被那个女人差点生掏出元婴捏碎,白珠珠以为侯曼娥会离开东海养伤,但没有,侯曼娥没有跑。
白珠珠当然更不会跑。
“我不走,我来这里,就是为了来东海。”白珠珠蜷起双腿,小孩子一样抱住自己的膝盖,吸着鼻子问她:“你呢?你为什么不跑?”
李曼娥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既然不跑,那就安静点。”李曼娥说:“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着。”
白珠珠:“看着什么?”
“看这个世界,到底鹿死谁手。”
李曼娥唇边带着一点说不出的意味:“这一辈子,再不会见到这么大的场面了。”
白珠珠心一缩,下意识往四周望,才发现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许多人,不约而同往东海汇聚。
穿着各异、拿着各式各样法器的散修。
雍州的龙旗,冀州的列侯军马,禹州的世族盟军。
她看见缘生音斋的徽纹如弦音逸散,金阳罗堂的旗帜迎风飘展。
天边金光如鳞波闪耀,金甲的大军踏着红蹄蛟马猎猎而来,翻越高山游龙般沿着广袤的东海之畔绵延肃立。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交谈,各方势力站在东海周围不同的方向不同的位置,彼此间隔着距离,保持着不约而同的缄默,空气都是压抑的,像暴风雨前让人心惊的沉凝。
白珠珠呆住了。
她看见侯曼娥却不以为奇的模样,只淡淡扫了一眼,就掠过他们,转而定定望着一个方向。
魔楼的妖魔正在不远处寻找她们的踪迹,面前东海各方势力齐聚,气氛压抑晦涩,情势紧绷到一触即发,但侯曼娥并没有任何紧张或要离开的意思,就这么堂而皇之坐在高高的礁石上,支起腿,赤莲剑横在身侧,直直望着东边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