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这人……
她是否在哪里见过?
正想着呢,雪雁便揪了下她的袖子,压低声音,但却压不住骨子里的激动:“姑娘,您还记得吗?我们刚到京里的时候,岸边停了两顶软轿,一顶里头坐的就是他。他身边伺候的那个人,是我的兄长……”
黛玉一怔,刹那间恍然明悟。
“他,他就是……就是常送东西来给我的,那个哥哥?”
一时间,无数回忆从黛玉的脑中掠了过去。
她对幼年时的记忆记得并不大真切了,尤其当时那个哥哥只陪了她一个月,之后一离开便是好几年,仅靠书信相通。
她既记不清记忆中的他是什么模样了,更难以描绘几年后他会是什么样。
她连他的名,都还是后头从荣国府里头听来的。
说他是当朝侍郎,二品官,年纪轻轻便夺得状元。是满洲大姓子弟,他字致斋,外头都称他一声“和侍郎”。
因而当初岸边见时,她全然没反应过来。
今日也更是如此。
她全然不知道,那个近在咫尺,引得灵月倾慕的年轻公子,便是她记忆中的那个哥哥。
个中滋味儿,实在……实在有些奇妙。
有些喜,有些说不出的讶异。
曾经只能靠着书信联系的两人,仿佛刹那间便由一根线拉得更近了。
连带脑子里对他的印象,也陡然鲜明了起来。
“林姑娘,上轿罢。”一旁的婆子催促道。
黛玉只得收敛了杂乱的心绪,胡乱点着头,就这么上了轿子。
荣国府的轿子最先离开。
紧跟着其它的轿子也陆续离开了。
而这时和珅目送着他们远去,这才故意碰掉了香囊,又低头将香囊捡起来。
仿佛他乍然出了轿子的唐突行为,不过是为了捡一只香囊。
“回府。”和珅正襟危坐地道。
仿佛刚才那个为了多看林妹妹一眼,而假装弯腰捡香囊才出了轿子的人并不是他。
第二十五章
“今儿是什么日子了?”
屋子里丫鬟才点了灯, 刘全正将衣裳托到和珅的跟前, 便乍然听见和珅如此问。
“二月十二。”刘全应道。
“主子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和珅略一沉默:“……是有件要紧的事。”
“今儿个替我去户部告个假。”
“是。”
这也是和珅的一项特权。
乾隆知晓他近来忙碌操劳, 若是哪日累了病了,便可差人前去告假。
这项特权,偶尔总是要用一用的, 反倒才能更得圣心。
若是什么赏赐恩惠都不要, 无欲无求, 那才叫上位者觉得忌惮,不可掌控。
待刘全走后, 和珅便径直去了小书房。
他令丫鬟铺好宣纸,自己又随手削了支炭笔出来,就这样在纸上画起了线条。
丫鬟在一旁瞧得目瞪口呆, 硬是分辨不出主子这是要作什么用。
和珅自然不必同旁人解释。
他一边勾勒线条, 一边努力回想记忆中的模样。
不久,那宣纸上便跃然而生一只样式华丽精巧的走马灯。
丫鬟看得呆住了。
“主子这是?”
“去寻些东西来。”和珅又提起毛笔, 在宣纸上写下一个个名字,最后交予那丫鬟,“快去。”
丫鬟只匆匆瞥了一眼, 隐约瞧见上头写了个燃烛、丝绸……
她心下一惊。
难道主子要亲手做个走马灯出来吗?
不久, 那纸上记着的玩意儿, 都一样样找到了,由几个小厮拿着进了书房。
“主子可有吩咐的地方?”
“将毛竹边缘打磨光滑,编织成的灯笼,不得有锋利的边缘, 哪怕是一点毛刺也不成。”
“是。”
几个小厮应了声,立刻便动作了起来。
待刘全替和珅告了假,回到府中,书房中,灯笼已经做成了大半。
只待将剪纸贴上去,再放上切成小块的燃烛,借以燃烛的热气,带动叶轮旋转,则映光鱼隐现,转影骑纵横,团团不休。
便成了走马灯。
和珅小心地做好了最后的工序。
待到燃烛放进去之后,他还特地点燃试验。
见走马灯当真动了起来,方才放了心。
这盏走马灯外头蒙着的丝绸上,还绣有各色的丝线,又撒了些金银琉璃粉,烛光一亮,便光彩粼粼,如梦似幻一般。
和珅长舒一口气,站起身道:“拿此物送往荣国府。”
刘全微微一怔:“仅此物吗?”
“仅此物。”
刘全立时便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从前主子爱护那位林姑娘,什么金银珠宝、药材布帛,连吃食上都格外留心。
今日怎么……怎么无端寒酸了起来?
但见和珅面色如常,刘全便也只好按捺下满腹讶异,小心地取过那走马灯,又用一个形容精美的盒子装好,这才带了两三人朝荣国府去了。
刘全也是荣国府外一张熟脸了。
荣国府的门房最是擅长踩低捧高一事。
他见多了和珅带着刘全前来,更见多了贾政是何等尊重和珅的,于是次次见了刘全,便都不多话,只管接了东西,从刘全那里讨点好处,便心满意足了。
按惯例。
今日东西还是先送到了贾政院儿里头去。
只是因着这日东西不多,送去时,又恰逢贾政不在,便被搁在了厅中。
宝玉凑巧来同贾政说事。
他前几日见了贾蓉媳妇的弟弟秦钟,立时一见如故,后听闻秦钟说自己的业师已病故,父亲又公务繁杂,分不出心神来商议为他延师一事。
宝玉听了过后,便主动邀秦钟入贾家的家塾来,二人一并进学念书。
他要同贾政提的,便正是此事。
宝玉转悠一圈,都不得人影。想了想便作罢了。
不见父亲正好,左右见了也只觉得畏惧。
宝玉在那厅中走了两步,见面前放了个大盒子,光外形便做得精美,也不知里面放的是什么宝贝。
宝玉此时倒是又胆大起来。
他掀开了那盖子。
里头更为精巧的玩意儿便这样露了出来。
实在美轮美奂!
宝玉瞧得双眼都亮了,当即便拿了起来,随意喊了个小厮问:“此物可是我父亲的?”
那小厮摇摇头,道:“只晓得是方才送来的。”
寻常和珅送来的玩意儿都多的很,常摆在院子里。
今日就独一个盒子,众人反倒忘了它的来历。
宝玉心中欢喜,拎着那走马灯便回了自己的院子。
林妹妹最喜欢新鲜亮丽的玩意儿。
正当她的生辰,若是将此物作个添头与礼物一并送去,想来林妹妹是会开心的。
宝玉将那走马灯小心地放置在了床头,随后便往梨香院去了。
自那日临安伯府归来后,宝钗便又病了。
宝玉满心惦记着,白日里更没了读书的兴致,好不容易凑个贾政不在的时候,宝玉便赶紧去见宝钗了。
薛姨妈疼惜宝玉,忙一口一个“我的儿”,将宝玉引上了炕。又命人温了酒来吃。
宝玉身边的李嬷嬷劝了几句,没能劝得动,还发了阵子脾气,说了几句不阴不阳的话,这便退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