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亲在最快乐的时候有了我,也是因欢喜而来。我的出世是为了与父母相聚,这便是我的去处。”
从前的南山寺如今已成了一座道观,玉虚观的道坛放置着一只九鼎丹炉,飘散着袅袅药香。八卦图里还坐着一个道姑,眉眼氤氲着一团雾气,脱俗出尘,她的眼底如月光一般澄澈柔和,宁静淡泊。
“道姑如今下世,所为何事?”八卦图外围站着两个衣着华丽的男人,说话的是其中那个最年长的。
“二人身份惧都不凡,一个是昨夜卫初晴见过的皇帝,一个是当今的丞相上官桀。自昨夜在选美大赛上,道姑惊若天人般的现身,让皇帝想起了一个恐怖的女人,不得不戒惧了。
“世人所求,我亦所求。”李冶拂袖,将身边的尘埃掸出几丈外,萦绕在全身的香烟也随之一散,仿佛掀开了一道帘帐,她的面容真切地露在了俗尘里。
“道姑可知我来此地为了什么?”皇帝问了那么多,对方没露出一丝不耐,定力非常。初次见面的陌生人,不该问这些话,这种隐瞒身份再打探对方底细的行为,卫大小姐会给出这样的评价:
“色胚!这种撩妹技巧已经过时了,别他娘的给我装狂拽酷帅屌炸天!咱们姐妹不吃这一套!”
以为自己是康熙乾隆微服私访,调戏道姑,也别摆架子呀!妹子可不吃大叔耍酷这一套。
“你来见我,是有事相求,不外乎一个执。”李冶看了看皇帝身边的左相,见对方正打量着自己,看他样子,并未发现自己的真实身份。她与上官桀同朝共事五年,低头不见抬头见,彼此再熟悉不过,如今改换了身份,对方没有认出,看来她骗人的本事也不错。
“是啊!你太像我一位故人,简直似一对姐妹花,见了你之后,我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我很想她,想来打听她的下落。”
皇帝露出怀念的神色,眉眼沉重,有着很多心事。他从李冶揭下面纱的时候,便按耐不住了。一个年近五旬的老人,还能像个毛躁的少年般从席间腾地一声奔到了窗口,推开那扇狭小的窗,凝视着那张数十年不曾进入梦境的脸,心神一失,痴立了半响。
“你所想知道的那个人,可是姓李,她有个乳名唤素女,出家之后道号清风,她曾是将门虎女,又曾落入风尘,居于七玄四美之首,还曾是凤麟寨四护法之一的风使。如果你问的是这个人,那便简单了,她是贫道的生母。”
李冶坦言自己的身份,避而不谈生母的下落,可这已不重要了。皇帝对她的身世比李清风的行踪更惊诧,迫不及待地问道:“你是阿女的孩子!那你多大了?你的生辰是……”
皇帝说到这里忽然脸色一顿,长叹一声,摇头道:“年纪大了,记性不好了,我与她怎么会有女儿?”
他语中带着遗憾,唇角又挂着嘲讽,眼底是破碎的希望,然而笑容又是释然的。一个人的脸上同时展现出喜怒哀乐,实在复杂难懂。李冶轻阖了双眼,对着变幻莫测的脸,只是觉得累仿佛从对方身上看到了自己。
卫初晴说过皇帝是影帝,有着潜藏神秘的城府,有着油画般的神色,有着扑朔迷离的语言,他很强大,谁也不住他的软肋,谁也打败不了他。可他时刻戴着面具,很累。
“你是李清风的女儿,又来这是非之地,单纯只是为了与父母相聚吗?”皇帝虎目炯炯有神,逼视着李冶,语气带着迫人的威压。
“贫道是为亲友而来,母亲曾在这里收过四位徒弟,如今派我来会逢师姐师兄。”
“师姐师兄?你的两位师姐如今下落不明,二位师兄一个被禁足在家,一个出家做了和尚。你的愿望怕是很难达成。”皇帝如今已经确定了李冶的立场,她是站在了淮清王府那一边了,李清风还是没有放下过去,如今让她的女儿来接上一代的仇恨了。
“因缘际会,如果有缘,时候到了必然会相聚。这世上最长情的是亲友父母兄弟接,最短暂的是男女之情。贫道坚信,会有一日与失散的亲友相聚一堂。”
“道姑如此有信心,老夫拭目以待。告辞!”皇帝暗自揣测出了李冶的动机,她是铁了心要找到失踪的两位师姐,若是让她与那些师姐师兄聚拢,那将是不小的威胁。他猜不透对方的目的,可隐隐觉得赤昀城的风雨又开始了。
皇帝惆怅地看着南山的夕阳,如血般的红枫,凋零的乔木,枯黄的衰草,遍眼是迟暮之色,心中不由蒙上了一层凄凉。
“李清风,清风,你为什么还活着?欸……你自然得活着,我还死,你怎么可以放下。”皇帝摇头,挥去了对故人的留恋之情。既然坚持了这条路三十年,何必在最后的一段路途后悔犹豫。
即便这真是他女儿又如何?即便有了那层血缘,若她要插手上一代的恩怨,他绝不放任。
“陛下,微臣认为此女心机甚重,不可不防。据宁御史所言,这位道姑,与上回劫法场的蒙面女子身形相似,而且都是内功高手,臣猜想这二者必有关联。”
上官桀对李冶莫名的感到戒惧,这女人眼神太深邃,叫人看不透,绝不是清心寡欲的出家人。
“爱卿放心,她不会害朕。”
“陛下,何出此言?”
皇帝如此放心道姑,让上官桀迷糊,这皇帝心思难测,也不知说这话是否出自真心?这究竟什么意思?难懂道姑真是他亲女儿不成?
“她是朕的女儿,是我唯一的小公主。朕得珍惜她,故而让她玩火。”皇帝募定李冶是自己的女儿,便更要约束她。
“传令下去,加派禁卫军看守南山,不可让任何人等靠近南山一步,倘若公主下山,必须时刻跟随,但凡与她有过接触的人,皆都扣押起来,让宁御史亲自审问。”
皇帝揭露了李冶的身份,上官桀慌了神,被这个秘密惊吓了。道姑是公主!就算她劫了法场,无视王法,可除了皇帝,谁敢治她?难怪有恃无恐,敢在大庭广众之下现出真面目。
“陛下,既然已认了公主,那何时册封呢?”如今皇帝膝下也就一位过继的公主,也该再立一位了,免得下回邻国和亲,连个像样的公主也拿不出手。
七玄王朝皇帝不缺,公主却寥寥无几,上一代也就寰莺公主一个,其他的大都是早夭,不到十几二十岁就病故了。当今的皇帝子嗣更少,除了太子以及七皇子,其他的皇子也早亡故了,或病死或死在战场,记得皇帝第一个孩子一出世便早夭了。
说起来这皇帝还真命苦,不仅克子而且还克妻,如今后宫里也只有一个皇后。嫔妃要么被打入了冷宫,要么被贬为了庶民,还有一个出家也做了道姑。
卫初晴道听途说,对于皇帝的惨淡晚景,觉得他很合适出家,反正他不近女色,六亲单薄,坐着空落落的皇位也没什么意思。
“这要看她的选择了,愿不愿意认我这个父皇?但愿她能悬崖勒马,迷途知返。”希望他做这些努力,这个女儿能够回心转意,别再搅和父母的恩怨。
“他相信了么?师傅与他隔着血海深仇,怎么还会跟他在一起?”慧觉从道堂里出来,见李冶朝自己眨了下眼,示意道事情已成功了。
“这事我也想不通,可按时间推测,师傅应与他相处过一段时日。十七年前,皇帝曾在南边的小县城住过半年,那时你还未入门,我也才六岁,有些记不太清楚。不知师傅为何与父亲争吵,吵闹当夜便离开了。
“半年后才回来,后来收你入门,不过三月,她又消失了,从此便不再出现过。”
李冶谈及师傅,眼里露出孺慕之情,十六年了,师傅究竟去哪儿了?她有很多心事想对她说,只有师傅能够纾解她的压抑。
她想问师傅为什么那么绝情?连父亲死了也不来看一眼。为什么也不来看徒弟?为什么让他一个人孤独的活着?
李冶恍惚了心神,想起了父亲生前的音容笑貌,那个铁骨铮铮的汉子会对着画像流露柔情,会对着不争气的孩子绝望悲凉的落泪。他一辈子的喜怒哀乐都是由一个女人主导的,虽然他驰骋疆场,杀敌无数,但在感情的战场上,输得一败涂地。
她也想起了在战场的废墟里,自己被敌刃砍断脚筋的无助痛苦。当时她想如果师傅没有离开自己,父亲就不会那么讨厌自己了,也不会说那些难堪的话。
她不是女孩儿,她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他们都笑话她,统统都笑话她,所以她讨厌跳舞,讨厌师傅。
“听你那么说,这事还真玄,可惜我入门太晚。否则以我从前的眼力,定能看出师傅是否有了身孕。那时我决心出家,早已不想这些风月之事。既然你有把握,那我便放心了。对了,你得回去管一管那个熊孩子,别叫我师弟了。”
慧觉见李冶给出了的理由合乎情理,也就安心了。最后便想插一下嘴,说一下对方的私事。
“如果没有青影那桩事故,她已是我的王妃。让你声师弟,也无不可。”
“如果当年那女人留下那个孩子,如今我的孩子都跟她一样大了。”让一个小女娃叫他师弟,太目无尊长了。
“入门只论先后,不论年纪。而且我也比你小十数年,不也叫你师弟么?”李冶盘膝而坐,双手撑着膝盖,看着慧觉恼火的眼神,心里忽而有些好笑。他终于提到那个孩子了,这也是他的心结吧!即便出家了也斩不断那丝牵挂,忘不了过去。
“你叫过吗?”
“叫了啊!师弟。”
“你们欺负我人少。”慧觉气了。
“那你也可以找个伴,让她替你出面管教一下你的师嫂。”李冶又谈及了女人,触碰了慧觉的逆鳞,便得到了对方一声无奈的感慨:“溺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