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小心!”
卫雨蓁要放蛊的时候,她的侍从忽而惊呼一声,挡在了她面前。她愣了一下,心里生起了无名之火,一把挥开侍从,抽起落在地上的银锁,不管不顾,再次缠上了斗篷人的脖子。
斗篷人挣开了银锁,一掌印向她的肩膀,掌劲有阴阳两极力量,挨上一掌必回血气翻涌,功体大损,卫雨蓁趁对方出手疏于防备,本着自损一千可伤敌八百的理念,硬拼了。
“主人!”她的侍从已中了半掌,口吐鲜血,跪在地上欲要提醒她小心
卫雨蓁血气尽数涌上了脸,硬撑一口气,再次缠住了斗篷人,手里的灵蛊在她驱控中飞入了对方的斗篷里。
“呲。”湖面上盘走着蓝紫色的闪电,如一只只硕大的蜈蚣,爬满了夜空。
“主人!”卫雨蓁跌在了湖边,立马迎上了斗篷人凌厉一掌,她胸口一挺,喷出一口血,忽而无声地笑开了。
斗篷人忽而改了掌势,一把揪起了她,危险地说道:“你是什么人?为何要害我?”
卫雨蓁心里得意,可就是不说,她用锋利的指甲狠狠刮在了他的手背上,斗篷人一掌把她的侍从打飞了出去,笑了起来:“一只灵蛊就想杀死我?你低估了神,愚昧得可怜。”
卫雨蓁还是微笑,她憋着气,两只手揪着对方的手,忽而袖子一抖射出了一条青蛇,斗蓬人身子一顿。
嘶!卫雨蓁撕开了衣襟,回身钻入了湖水,似溜滑的蚯蚓,逃脱而去。
这夜下了一场有史以来最疯狂的雨,放若苍天在降怒,然而天是无情的,这些严酷的天象只不过在验证一句话:无情者伤人,有情者自伤。
要证道心,便要承受严苛艰难的天灾人祸,历经生老病死,爱恨情仇的考验。
赤昀城这几日一直被大雨笼罩方圆万里都是紫电惊雷。大殿里的人已经几日几夜不曾阖眼,坐在宝座上的皇帝红了眼角,听着大臣们的应对围城之法。
“臣以为这些乱军只是一伙乌合之众,并无组织纪律,那些个头领都是鼠目寸光,籍籍无名的草莽,用利益稍加引诱,分化他们内部,我们的备用军再一举拿下。”兵部侍郎说道。
“各位爱卿如何看?”皇帝握着扶手,挺直了胸,看着大臣们的反响。
“臣以为此法有风险,若是不慎,反惹其祸。那些乱军都是穷乡僻壤里出来的刁民,顽固不化了,狡诈阴险,倘若他们假意投诚,趁我军不设防之下反将一军,便是功亏一篑。”刑部尚书说道。
这伙乱军本身是流民,心怀怨恨,来势汹汹,朝廷若是退步,会失了威信,助长这些乱军的气焰,怀柔政策一时是起不了多大效用,反而是强行镇压,才能威吓这群乱民。
皇帝看了一圈大臣忽而问道:“怎么不见淮清王与吏部尚书?”满朝文武除了防守城门的将军们,剩下的官员都聚集在大殿,商讨破围对策。
“吏部尚书最近身体有恙,下不得床,臣早些替他告过了假。”左相提醒道。
“那淮清王可有告假?”皇帝瞥着身边的李冶,说道:“去唤他过来。”
李冶这几日一句话斗没与他讲,却是寸步不离地呆在他身边,此刻正阖眼养神,听到皇帝似乎是跟自己说话,眉头一动。
“黄营的士兵分散在赤昀周边小镇,你替朕把他唤过来,眼下朕要给他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如果他这次立功,黄营的过错便一笔勾销了。”皇帝道。
李冶睁开眼,这个机会自然是不可放过,但她不能走。
“你为何让我去?”
“朕不想再看到你。”
“你怕我还会杀你。”
皇帝阴狠地咬牙:“朕怕自己会杀了你。”
李冶缓缓收起鞭子,负手道:“你若是明辨是非,做个公正仁义的明君,我不会再出现。”
她没有看皇帝,步下了台阶,穿过大臣们,落落大方地跨出了大殿,一个翻身,飞上了屋宇,香影杳杳,于此后,皇城再无她的踪迹。
皇帝看着绝尘而去的道姑,两颊紧绷的青筋缓缓松懈,仿佛被抽去了生气,十分颓钝,头开始作痛,不能思考任何事情,却又是很清晰地回想到了一个人,仿佛是入了梦。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四十年前,在后宫的荷花池里,一个六岁的女童哧哧地对着河花池中央的少年笑着,她穿着蔚蓝色的禅衣,脚上趿着木屐,披着一头丝缎般的长发,发鬓两边夹着木芙蓉的发饰,她长得很精致,那般好看却一点儿也不妖冶。
这辈子他看过无数美人,妖冶的、清丽的、温婉可爱的、英姿飒爽的……可三千弱水,她是难得一见的清流。
“表哥,你要是像周幽王那样沉迷美色的人就一辈子没出息,如果你像霸王那样英雄气短的人一辈子也没出息,你想好了,如果想打败太子,就要学刘邦。”
“恭喜你,你终于如愿以偿做皇帝了。恭喜你……你要大婚了。”
“人要是可以从头再来,我要收回当初的话,你还是做个儿女情长的多情王爷罢!皇帝太冷了。”
“对不起……想来我们还是不能在一起的,你已有两个妻子,你的皇后……听说她给你生了个儿子,你看,我们躲在这里算什么呢?我的家早没了,你还有家,我们不一样的,你回去罢。”
皇帝会想着那些动听的话,心里冷笑:李素女,这些话你都是骗我的,你从来都不是一个知书达礼、温柔善良的大家闺秀,我从不相信你,我们不过是逢场作戏,你一直演,我就一直配合,只是……入戏太深了。
皇帝眼色黯然,身上透着一股死气,放若已近黄昏的落日,身上摄入的威力渐渐消散。
“这些乱军也撑不了多久,我已传信给邻城知府,让他们关闭城门,断绝这些乱军的粮草,他们已经攻城了五日,身上备着的干粮差不多快耗尽了,等他们饥肠辘辘,我们再出城应战。”明兮恢复了女装,对主人说着自己的规划。
“琦云最近有什么异常?”书房里站着一位身姿秀挺的男子,他穿着常服,头上系着一块玉石抹额,容貌更多了几分纤秀,他算不上俊美无俦,却是一种清澈明透的美,他的五官与脸庞都让人如沐春风。
“她最近都不怎么出府,还是以前那般鲜少与人来往。”明兮的眼睛不停地打量着男子,心里透着困惑,恢复身份后,为何对着这张脸有些不习惯了,虽说气质不变,但还是原本的样子要舒服得多。
淳于澈负手走到书桌前,动笔在纸上画了个路线图,是赤昀城外方圆十里的地形图。
“王爷在想什么?”
淳于澈搁笔,看着地形图,思忖道:“赤昀城北面是乱人岗,东面是凤麟寨,历来是军事要地,按说它易守难攻,城外的地形来看,不管敌我,都是死地。乱军来赤昀时必然有着一举拿下京都的意志,他们没想过退路,因为根本没有退路。”
明夕双眼一亮:“王爷是想要堵住他们的来路。”
“你与白阳守住东西面的去路,北面山势险峻,他们若非到了山穷水尽必然不敢攀登。”
“那官道……”
淳于澈眼里泛着担忧,也与明兮一般愁着一件事:“那里道路宽阔,要封锁甚难,必须要一员万人敌大将。”
明兮哀叹道:“奈何我们人手太少,如果大小姐在就好了,她的武艺突飞猛进,应是当得了万人敌了。”
淳于澈沉浸在某件事中,稍作了感慨:“如果靖国公还在,我也难有这个机会,如今红营两位大将一死一失,对朝中的党派影响极大,皇帝在重新洗牌,虽说是给了黄营机会,却是依着时势而变的,黄营东山再起后,有人会更急躁了。”
帝王的权衡之术,历来都是严酷无情,怎容得一分人情?亦不会计较私怨。当用则用,不论忠奸,当弃则弃,不论敌友。
靖国公已死与孝烈侯失踪,皇帝已知,虽说伤痛,不过为了稳定时局,以防蓝营做大,必须提携一方势力,于是他有意让黄营重归京都。
“那就这样罢,你们各自行动。”淳于澈把地形图交给了明兮,负手而走。
“王爷是去哪儿?”
“东宫腾虚太久,太子若此刻不回去坐镇,怕是有人要从中作梗了。”
明兮低叹口气,她觉得王爷变了太多了,好像放弃了初衷,行事作风太温淡,怎么如今总替别人打算?
连续攻城,乱军已显了疲态,军心开始散乱,等到吃完最后一顿饭,他们彻底疯狂了,粮草用尽,再不攻入城就要饿死在城外,或许不等饿死,等到地方救援军到了也得一死。
乱军恐慌,像一条垂死的恶狗,爆发出了无法想象的力量,守城的将士又流了一身血汗。
城外的乱军成了饿蜉,而赤昀城内也不安生。就在昨夜,城里一百多个坊里出现了大片中毒的百姓,太医与京兆府尹过去查探内情,原来是饮用的井水出了问题。
几百口井都不能用了,一定是城外的水源被下了毒,天子听闻这个消息,震怒,然而他在下午命令打开各处城门,与这些乱贼决战。
赤昀城的南城门外的护城河放下了厚重的木板,乱军早已越过护城河,待木板放下,一个个像水鬼似的跳上去。轰!城门大开,里面涌出了一支军队,带头的首领是蓝营的将军常明,他带领的是蓝营士兵,冲杀了出去。
城墙处烧着战火,烧红的石砖上溅着黑褐色的血迹,城楼上有士兵呜呜吹着号角,沉厚的声音一浪浪在空中波动,城内的街巷里一对对身披银甲,红衣鲜亮的士兵渐渐模糊在了声波里。
紫电惊雷收摄不久,天际的风云又再堆聚,前所未有的沉闷,天空那一圈圈似陀螺般的乌云,仿佛要把这座气势恢宏的城池吞并。
寂静里,有一声神圣庄严的低喝,放若神祇震怒,即将在这片混沌的大地上降下罪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