粘稠的血液填塞了棺椁的缝隙。漆黑的棺身出现了连绵不断的波纹。仿若圣血开启了神殿里的篇章。
平滑的棺木登时金光闪闪,那些鲜红色的血液被无形之手绘成了古老的符咒,血色印记里又钻出了成百上千条毒蒺藜,葱绿的藤草爬遍了棺椁,一圈又一圈,仿佛是岁月的年轮。
只此一刻,却是数世轮回。
这场精心策划的预谋终究扼杀了一个独一无二的灵魂,无论这个灵魂如何跳脱依旧摆不脱人世间的牵系。炼成千篇一律的绝美容貌,获得至高无上的武学心法,终究若有所失。
血红色的泡沫相互挤压破裂融合渐渐地生出成百上千根毛刺,成了一颗血刺球。
棺椁震动了一阵,毒蒺藜与符咒一寸寸褪去,仿佛仪式完毕,棺椁的缝隙里绽出举世瞩目的光彩。
“圣水洗礼后的缺魂玩偶……终究是走上了这条路……”左侧殿里响起一种朽木般的声音,仿佛对方每吐一个字便会落下一地碎屑。
“你是她么?”铁链锁着一个干瘦的老头。这锁链的主人该是老头的生死仇敌,否则为何要用两条婴儿臂粗的锁链洞穿老头的琵琶骨?老头瘦弱的身子更像是一块穿在铁链上的腊肉。
“不是。”回话的人手里提着轻剑对着老头的额心比了比,似乎在想从哪个角度下手。
她肩上本该存在的伤口已然消失只留下一片黑色的污迹。
“你还有心么?”老头的眼睛从苍白的乱发里探了出来。
“你说呢?”她轻笑一声。声音仿佛是从金属片后发出的,沉闷里带着回响,听着会让人耳朵发烫,仿若蜜蜂传播着花粉,有种孕育苍生的力量。
“你还记得自己是谁么?”
“不重要了。”
“你想知道什么?”
“你怕死?”剑尖稳稳抵着他,剑刃再锋利,却不伤他毫发。
“活到我这样的岁数,世上又有几人?要是再不见天日,对我而言比死更难受。”老头双目有神,面容白皙,细小的褶皱并不妨碍他的风华,老了都这般好看,年轻时那还不是与潘安宋玉比肩的风流人物。
“刚才是你在讲故事。”大小姐问道。
“给你助兴。”老头微笑。
“你想贴标签么?”
“什么意思?”
“贴上了标签,可以遮掩瑕疵,便如你这般美人即便老了还是个漂亮的老头一点瑕疵还是让人惋惜的。”她拿着剑挑起他的下巴,肆意戏谑着,她手里的剑锋仿若成了她手里的绕指柔任由她的意念变幻着,似柔似刚,绕人心房。
“花……”老头叹息,启唇欲言,忽而被剑尖压住了喉头。
“说过了,我不是。”大小姐朝他走近,手里的剑一点点往他身下滑去,最后君子剑扎在了他的跟前,两人已是呼吸可闻。
“你也想出去,而我也等不下去了……你带我离开这里,我会把你想知道的都告诉你。”老头眼里有着热切,他被禁闭了多年,实在太煎熬了,若非是他的修为怕不是早已疯了。他要自由,他要出去。
冷寂的空气里有抹苍凉的喘息:“她死了,我不是她。”鹅黄色的绡纱上有繁复的蔷薇花纹。
“我如今是卫府的大小姐。你们的故事我不想参与。”绡纱抖出一圈圈波纹,露出一截皓白的手臂。肌肤仿若婴儿吹弹可破,连一道刮伤都不存在了。
“你想出去,我可以助你,但不想知道什么你的秘密。”她再次举剑磨着老头身上的铁链。
“出去以后,你便是我的保镖,时时刻刻护卫本小姐的安全,你做得到么?”她手里轻薄的剑刃在铁链上擦出了幽蓝色的亮光。
良久,对方回道:“好,我陪着你。”
她笑了笑,问道:“老头,你不怕?”
“怕什么?”
她伸手抚着剑刃一寸寸从剑柄划到剑尖,光洁的指腹轻轻一按上他的锁骨:“即便出去,却永远得不到自由,外头刀光剑影的,你这老骨头撑得了几日?”
老头脸色苍白,她的动作太慢这根本不是打算救人而是让他生不如死。
“我不想死在你剑下。”
卫初晴眼帘低垂,把指甲移开了他的伤口。
她继续磨着身上的锁链,看着褐迹斑驳的锁链又出现了红色的血珠,缓缓勾起了唇,仿若神圣的殿堂里奏起了靡靡之音,这便是活色生香,蒲团春色。她是罪恶的美丽。
“外头再乱,也不及百年前的那场倾覆。你,我,还有弦音、尘雪,在黑白颠倒思想混乱人心浮动的世间颠沛流离,结果一个隐居一个开山立派,一个痴狂一个画地为牢。若非我们,便没这个太平天下,若非我们,也不会有纷乱内争,若非我们,也不会有诸多遗憾。”
老头长吁短叹,大小姐瞥了他一眼,举剑一砍,这次铁链断得干脆果决,反震的力量把老头的结痂的血洞又撕裂了。他的伤口像蜘蛛纹似的,不单是止血便行的。
她随手点住了老头的穴道替他止血,伸手掐住他的双颊,低声说道:“李修贤,不许给姑奶奶我做这种悲天悯人的圣人模样。”
大小姐轻轻松手,站直了身子,她手腕一转,轻剑随意地横在腰后,踱步出了侧殿:“我不会原谅她,而你又算什么人……”
图诗酒抱着小黄狗唉声叹气道:“草草,你又打碎了我一坛酒,都不让我一醉解千愁,你个倒霉损友。”
宝城的隧道口站着一个女子。她的脸色很苍白似乎受不住天光,摇晃着身子很快遮住了眼睛。
“很久……”她紫黑色的唇角微微一牵,有着一抹微妙。
“汪汪!”草草的眼睛不知怎么地也朝她看来,忽而张大了嘴激动的惊叫着。
“草草!”图诗酒心道这兄弟怎么惊慌难不成白日见鬼不成?
“是我吓着它了。”醇厚的声音带着微微上扬的语调,透着主人非凡的气质。
图诗酒愣愣的转头,赫然看到一抹黑色,像是兜头被人蒙上了块黑布,竟不知如何看待对方了。
几个时辰便可以把人改得面目全非?
简直比活见鬼还不可思议?
“你是?”难道地宫里头还有大小姐的姐姐不成?
“图老兄,如今我该是凤麟寨的寨主了。”大小姐拿开了手,那双如黑曜石般的眸子透着淡淡的疏离,随后又回了些温度,有着曾经的一些影子,对图诗酒抬了抬手,已是一副当家人的姿态。
“你变得真好……”图诗酒勉强的祝贺了句,心里却是一沉。他看到了一只本是自由翱翔的雏鹰为了躲避风雨而钻入了树洞里,它用力的把脑袋挤进去,可等到风雨过后,它与洞里的家雀同化了,再也没有飞向天空的志向。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我也没想过会走上这样一条路,命运难以捉摸。”这是叶娉婷拿走乘龙破风剑时的感慨,图诗酒此刻觉得这句话是有多贴切大小姐。
“这里的地宫已破,寨里的其它机关与密室也已为世人知道,留着也是无用了。”大小姐看了眼身后的李修贤,淡淡说道:“传令给各个兄弟,即日起迁寨。”
图诗酒接令离开,他本想着与朋友大醉一场再告别,可这个陌生的朋友让他心里发毛,根本没法与她再待在一处。
朋友是难能可贵的感情,比男女之情纯粹而高尚,而如今的大小姐让人做不到不动非分之想。
她已是穿肠毒药,魅惑众生的绝代妖姬。
“你还是收敛些,这样子天下又会因你而霍乱。”
大小姐听着同伴的劝告,伸手撩着发鬓。她漆黑的头发没有了健康的光泽,而是毫无灵气的一幅水墨画。
“你说昭平妇好合适我呢?还是褒姒妲己更像我?”她轻笑一声。
“你……”李修贤皱眉,他似乎生气了。
大小姐的手指绕上了他的发梢:“你真老了。”她似叹惋,悄无声息的松了手,随后轻轻吟道:“君下黄泉销成泥,唯留人间雪满头。”
李修贤的眼睛神光大绽:“花语,是你!”
大小姐背对着他摇摇头:“我是卫府大小姐,其它的都不重要了。”
“那你为何有她的记忆?”
大小姐双手合在胸口,似是个虔诚的教徒:“我脑子里有太多人的记忆了。”
“你到底是谁?”
“我也不清楚,不过这不重要,不管有多少人的记忆,我都不能是其他人。”
“那你是……”
“我便是眼下的我。”
“她还活着……”
“我还活着。”
“你还活着。”
“是的,都活着。”大小姐静静的看他,淡淡道:“李修贤这个人麻烦太多,算他死了罢。以后你就叫李思欣。”
天上的云随风吹得很远。几里外的小镇又将有场雨了。
明兮看着手里的白色药瓶,缓缓握紧了手,她抬头去看街道上的那道人影,眼底有混乱与惊惧。
她今日带了纱帽看不清脸,但看她娉婷婀娜的身段是大小姐无疑,可是为何声音还是举手投足间的气质都大不相同于往日了?还有她的手。
明兮清清楚楚的看到了她的指甲竟是黑色的,就像戴了玳瑁似的。
解药效果很快,一刻钟后人就醒转了。今日恰好是第七日。
“她救了我?”淳于澈沉眠多日,身体毒素还未除尽,依旧头昏脑胀,耳鸣目眩。
“卫小姐真有办法,能从皇帝那儿得到了解药。”明兮强打精神。
淳于澈摁着额头,醒着神,听了明兮的话,缓缓放下了手,一脸的冰霜。
“王爷……你身体还未复原,还是别走动了。”明兮见淳于澈毫不迟疑的往外走眼里露出了哀默之色,她便知道王爷定然看不得卫小姐吃苦,可她还是忍不住阻拦对方。
卫小姐变化太大,她怕王爷受伤害也怕王爷因此更加内疚。
“明兮,那日我说过日后王府与卫府不存一分瓜葛,你为何还要找上门去?”淳于澈无奈的说道,后来又担忧道:“她又怎会知道解药的下落?我也从未对你们提过蛊毒,慧觉又不在……怕是她……”
淳于澈惊疑不定问道:“这几日发生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