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会有那样的女儿。
淳于澈想到了娉姈,多年不见她了,不知她如今又是怎样的模样?那是个玲珑剔透,又冰雪聪明的女孩。
“爱卿所言极是。朕有些忧虑了。”皇帝目光再次放在淳于澈身上,眼里透着一股奇异的神光。
“臣愿……”淳于澈想了想,再次暗叹一声,打算挡下这两个麻烦。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驱之?有安社稷,何惧生死。为何要因祸患而避开?”偏殿这时冒出了一个女子的吟叹。
百官都摸不着头脑,没听说过正殿可以出现女子,这个在偏殿旁听的女子又是何来历?宁温舒的脸已经黑如玄墨。
上官桀眼里闪过惊讶,他抬头去看皇帝随后怀着某种心思缓缓低下了头,他的脸色犹如雨后山色捉摸不清。
淳于澈心跳加快,他并不知道大小姐会在侧殿旁听,他怔楞了很久,已不知这时候该想些什么。自古以来,能够听政的女人都是个传奇,而七玄建国百年,也就破了今日的一例。
大小姐如今就像一柄利剑,一旦出锋,天下震撼。
“阿晴,你要替朕分忧?”皇帝忽而笑了,仿若一个慈父,对孝顺的孩子甚为欣慰。
“民女的建言让众位大人如此上心,竟反复琢磨,除此之外,更得陛下的看重,民女受宠若惊,不敢推诿,既然这个法子是民女所提,那其责任便由民女一肩担起。这是义不容辞的,还望陛下成全。”
大小姐这句话后,上官桀捋了捋胡须,对皇帝说道:“陛下,臣认为此法甚好。”
皇帝颔首,随后又略微责怪道:“你啊!方才不出声,朕都等得心急了,你倒是会挑时机,见缝插针,罢了,朕就让你得这个功劳。”
皇帝似乎在着恼,可脸上却无半分不悦。
“民女如今堕落风尘,人微言轻,除了哗众取宠,也无法让众位大人看我一眼。”大小姐侧殿叹息。
“好了,就知道你想一鸣惊人。卫初晴,朕给你一个机会,要是你能够平息江湖风波,那便入正殿,那时你的身份便不可同日而语了。”
皇帝这道口谕是大小姐的转机,淳于澈松了一口气,但宁温舒并不乐成其见。
“民女叩谢圣恩。”偏殿里传来了恭顺的谢恩声。
这场朝会以皇帝的开怀笑声而告一段落。
散朝后,大殿外头的广场只留下守卫的甲兵。淳于澈站在圆柱后,正对着偏殿的大门。他已等了很长的功夫,等着一人从里面出来。
“你等我做什么?”偏殿的门终是开了,白玉阶后是一位娉婷的女郎。
“我想看正午时刻日晷下的影子。”淳于澈一时语塞,也不好冷场,便只好随便捏了个借口。
大小姐曾说过他们再见面便是敌人,淳于澈其实犹豫了很久该不该再见她,只到她出来他仍旧无法整理好自己的情绪。
日光下的那头红发带下了一片阴影,虽说红艳妖冶,却是极为深沉哑光,便如她的人,如今已经冷沉得犹如一个深渊,望着她便会感到一股绝望与悲凉。
“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不好意思。”大小姐微笑的对他施了个礼,朝宫门走去。
淳于澈袖子下的手微微一抖,抬眸望着那个渐行渐远的背影,他本就平直的长眉愈显抑郁。
大小姐走在金水桥上,看着清澄的护城河,忽而想到了在烟霞山上那个一身皎白的儒士。
他是个好人。这一辈子她是不能与好人做朋友的。
“诶!我便知道你又要辛苦了。”聆月放下了手里的毛衣,忽而没了心思再织下去。
大小姐带她回了卫府,不管如何她仍旧是这里的当家,她虽入了妓籍,但皇帝并未没收她的府邸以及家业,是以,她作为一个人人轻贱的娼妓,却是富甲天下,这很不可思议。
“我这一辈子,也就与荒诞扯为一谈。”桌上的酒盏在一只修长的手指间转动着。她的手很纤细,就像琴师的手。
聆月看着自斟自饮的大小姐,觉得她这样活着也是好的,总算人还在。
“你什么时候要走?”
“很快。”大小姐趴在桌上,转着错金银的酒壶,眼眸里荡漾着春水,很是温柔。
她要去西北,要去看一个故人,要会一个朋友。
但在此之前,她还得去找一个人。
卫雨蓁站在自己庭院里的药草地里,听到院门口的脚步声,手里的两颗鸽子蛋碰了碰裂开了几道裂痕。
“你来了。”她动了动唇,在心里划去了很多话,随后目光呆滞的看着前方,味同嚼蜡的说出这句话。
重重纱裙迤逦在地。她穿着端庄优雅的华服步履生风走入了院落。
“我来找你有事。”大小姐的目光从药草上转了回来,淡淡的看着这个清丽脱俗的女子。
“你不记得我了么?”卫雨蓁缓缓合眼,随后苦笑了一声:“你来找我又能有什么事。”她像是体会到了对方的心思,略微失落。
暮色下,她们的脚下都沾染了斜阳的昏黄,仿若走了很多很多的路,再也难以回忆起从前。
“我给叔父另置了一个屋宅,那条街里都住着达官贵人,出入的都是三品以上的大臣,想来叔父日后与同僚叙旧便不必乘坐马车受这颠簸之累。”
“你去与他说便是,何必来打扰我清净。”
“我那个叔父如今可不想见我,都得自己人,我也不想与他撕破脸让外人看好戏。你代我传话罢。”
“好一个不让外人看好戏。”卫雨蓁睁开眼,横波眼里现出了嘲讽。
“既然是自己人又何必要驱赶我们?”她带着冷笑扭过了头,目光直盯盯的看着卫初晴,清丽的容颜透着一股妖异之色。
“六年不见,你还是这般惺惺作态。”
大小姐上下打量着这个堂姐,微笑道:“你很好看。为何不出面见我?既然你说我们是一家人,那自我回卫府那日起,却不见一个家人,我一个人孤零零的在这里,仿佛已成了孤家寡人。”
卫雨蓁面色不改,并不认为自己错了。
大小姐侧身在她的屋前踱步,淡淡道:“你与你的父母与我有过很多恩怨,但说实话,你们如今只有欠我的,而我这个债主不急于讨债,还发了善心替你们安排好居所,这份情谊我都要给自己感动了。你们不欣赏也无妨,只是不管是恨还是怨,我都不想与你们争执。”
“叔父是朝廷的大臣,要注重名望与作风,我这是挽他的颜面。不要跟我讨价还价,即便再好说话,我也是有底线。”
大小姐转过身,云淡风轻道:“我不是个歹毒之人,不过人一犯我,我亦要反击回去。我不会主动害谁,可我也不会再做好人。”
她拢着袖子,望着灰蓝色的天空。早出的星星落在她的眸底,使得她明眸闪亮,熠熠生辉。
卫雨蓁颦眉,想起外面人的风言风语,坚硬的心肠忽而有些柔软。
她以为度过那样的大劫,仇恨早已蒙蔽了心智,可在阴暗的角落里还是有那么一丝柔情与阳光。
“这是你从前给我的……可你再也不能给我这样的感觉了。”卫雨蓁从院门口转回了目光,大小姐已经离开,而她觉得这一次的重逢却是永远的离别了。
曾经有那么一个无法无天,卑鄙无耻的臭丫头不知羞的与她度过一个很温暖的夜晚,后来臭丫头嘴也不抹的逃走了,事后也不愿承担责任,但她却记了六年。
她又有几个六年可以再折腾了。
卫雨蓁想着今年她已二十三岁了,与她同岁的女孩子都嫁人生子,而她已经不止多少次回拒了母亲要给她许夫家的意思。
她心里有伤痕,回避着世间的男女之情,她心中有仇恨,忽略着所谓的父母之恩,她心中有牵挂,惦记着一个嬉皮笑脸的讨厌鬼。
只是讨厌鬼一去不复返,回来的是一个披着人皮的魔鬼。
“这世上当真容不下当初的你?”卫雨蓁曾是羡慕着大小姐可以那般自由逍遥,她为方才的那惊鸿一面而沉默,一切都回不去了,她变了,虽然绝色无双,却不是她心里的那个影子。
哪个才是真实的你?如今才是么?
“你有什么话想说么?”大小姐坐在沙漠上,这里的夜晚,星星离得人特别近,似乎一伸手就可以抓住。
这里是昆仑,附近有很多矿场,也有一些神秘组织的据点,总之这儿即便到了夜里也是热闹喧嚣,只是这股风情与赤昀城又迥异。
她的身旁溜过一只沙漠蜥蜴,那硕大的家伙看到她飞快的动起了四肢远避而去。唯有冷血的蛇喜欢趋近她,而后软趴趴的躺在了沙漠里,被风沙掩盖。
“你为何不先去解决了那两个问题?如今江湖乱成了一锅,再放任下去,会很难收场。”聆月这次陪着大小姐过来,两人间会有不少话,对方也很会在她身上花心思,只是很少会涉及到大事上去。
“姐姐听过一入江湖无尽处么?这天下又怎么会止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