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孩子,离家出走,还不跟长辈道明一声,太不像话了。”和尚看着纸条上歪七扭八的笔迹,鄙夷道:“不好好念书,字那么丑,还敢丢人现眼。”
淳于澈看了看笔迹,然后不以为意道:“她才六岁,你别把她拿那些文人墨客比较。”
“诶?我哪有把她拿大人看,我六岁的时候,字可比她要秀气多了。你看,她连个白字写得像臼,真是够出息的,怎么给她写出来的。”和尚捉着白白芷的毛病不放,在一边挑着字眼。
淳于澈对那个孩子的离开有些难舍,心有愁绪,担忧对方会遭遇坏人的算计,然而这样复杂的心情被和尚一打扰登时烟消云散,好似眼前的人比离他而去的那些人要更有趣,让他心安。
“和尚,这些年……”淳于澈想好好坐下与他促膝长谈,于是话到了嘴边又停住了。
“我说这个孩子整日里疯玩,脑子都用在了玩乐上,都不知道背背千字经么?这写的什么鬼玩意。我看了半天没明白意思,你说说她为什么要走?”慧觉在专心致志的挑剔着白白芷,没发现好友眼里的温情,还在指认着别人的毛病,像个大孩子。
“诶……没事了,有空的时候,我们再好好谈心。”淳于澈没了那个心思,看和尚总是想笑,有些事他要好好想想,捋顺自己的感情。
“好啊。”慧觉有些发楞,心道:他这是怎么了,好像跟以前的态度不同了。
“白白芷离开的时候,带上了怀玉。至少有个比较懂事的人陪着她,我还能放心些。”淳于澈说道。
“怀玉这人还算靠谱,只要身边不跟着那个鬼主意一大堆的丫头,日后也是个根正苗红的大丈夫。你说他会不会被熊孩子带坏了?”慧觉对怀玉的印象不错,可能是对方长得乖巧可爱,时常会犯蠢,但是比那个古灵精怪的白白芷顺眼一百倍。
“若是知道她的家人,我会放心很多。”
“我看她不像是七玄人。”
“她的口音带着吴越声,可又不太一样,仿佛是南蛮那地里的人。”
“可南蛮是寻不到她这样灵秀的孩子。”南蛮之地,贫瘠困苦,鲜少见大富之家,大都是奴隶为生。
“谁说的准,深山老林里专出鬼精。”
“她的身份的确不简单,可应是对我们无害的。”看得出白白芷是在极好的背景里成长,不然可不能出落得如此水灵。
“算了,跟你说了也是白搭。在你眼里,那孩子好过别人千倍万倍,你还是挺偏心的。”慧觉发现了淳于澈一个毛病,皱眉道:“你好像看谁都很顺眼,都没什么讨厌的人。在你眼里,所有女子都是好的,挑不出错。”
淳于澈抬起了眼帘,对于和尚这句话,他回道:“也不尽然。”
“喔?那你说说你讨厌谁?我想知道你都修炼到了这个境界,还有谁能让你动嗔怒?”
“我也不是嗔怒。只是无法再喜爱得起来。可我还是很欣赏她。”
“啊?当真还有这样的人存在?我怎不知道?你除了对那个大小姐痴心过,还喜欢过谁?”慧觉特感稀奇,不由追问道。
“都过去好多年了,算起来都比得上一个人的半辈子,再执着也没必要了。”
“你在说些什么啊?”和尚愣住了。
“诶……惆怅不堪回首望,隔溪遥见旧书堂。”淳于澈隐藏了心里的那丝惆怅,释然道:“我放不下的只是自己罢了,与他人无关。”
“和尚,你说人死的时候,会想到什么?”
“我又没死过,哪知道?”和尚说完立马又道:“我还要长长久久的活着,才不想知道。”
和尚拒绝这个问题,而淳于澈却说了下去:“人死时,过往的一切会像走马观灯,在眼前闪现了一遍。那些……被我忽略的东西,也会浮在眼前,我想或许那些我不记得的事,其实并非是真正的忘记了,只是我不想去记得,然而却不知道它已扎根在了心里,随着岁月的酝酿,最后破开了我的心防结出了一颗苦果。”
和尚莫名其妙道:“你这倒底是不舍得忘记还是不防备?”
“我想应是舍不得。”淳于澈低头看着脚下稀薄的影子,淡淡道:“我舍不得自己罢了。放不下的也是曾经的自己。”
“那你就甘心?”
“爱与恨,其实可以消磨的。时间真的能冲淡一切。”
“我不认为。”和尚摇头道:“看人罢。反正对我来说,谁要是屠了我全家,害我五伦俱灭,让我痛苦绝望,我会千百倍的讨要回来。对恶人不能一笑泯恩仇,你若是容忍了他们,反倒是助纣为虐,自己也成了帮凶。”
淳于澈脸上的释然成了苦笑,淡淡道:“你还不懂我的心意。”他可没指这桩事。
“我也是打个比方,你都不想着报仇,我也懒得再搅和,做些吃力不讨好的事……哼!那个让你无法原谅的女人,难道还不是那位么?你除了那桩事外,还有什么地方受了女人的欺骗?喔?除了那个大小姐。”慧觉冷笑道。他是分外不待见大小姐,想着以自己的性子,对着这种三心二意,水性杨花的女子早就一刀宰了,淳于澈比他温柔,很会宽谅人。
“我也不是不能原谅。”淳于澈觉得这个和尚又开始烦人了,怎地一直扯上了这种事,不知道他也是要面子的。
“你是农夫,专门喜欢在野地里捡蛇。捡来的都是冷血动物,捂不热的。你捡过那个大小姐以外,是不是又偷偷捡了谁?诶?我是看你长大的,怎么不记得你还被那个女人戏耍了?”慧深感困惑,想不通淳于澈还会与其他女子有过纠结的情愫,若真有他怎会觉察不出来?
“你要喝茶么?我听人说千霞山上的泉水很是甘甜,我这里有一盒从雪山带来的梅里雪香,用冷泉冲饮口味极好。”
“你又转开话锋。”
“得饶人处且饶人罢。我不想再提及过去了。”淳于澈哀叹道。
“你那点茶叶还不够给我塞牙缝的,够小气。”慧觉听到有好茶吃,眉梢已经扬起,可又不想那么快原谅对方之前的误解,于是继续绷着脸,阴阳怪气道:“没准还是别人喝剩下的,你那几根茶叶梗,还能泡出好茶么?”
淳于澈听出了他的画外音,对爱吃醋的和尚,分外无奈,摊手道:“这茶在从我的手里过到桌上,除了圣上与鸿胪寺的掌事,没谁碰过。”
“皇帝最近对你很殷勤,你们又有什么心思了?无事献殷勤。”慧觉掸了掸衣襟上的佛珠,做出大师的风范,宝相庄严,不好说话。
“朝里都是些日常折子,没什么大事。”
“诶?对了,你上次说的罗刹乐队怎么样情况?我看他们古里古怪,来历不凡。”和尚大摇大摆的往禅房走,憋不住的他又开始操心一些有的没的。
“你看过?”淳于澈是听过罗刹国来的乐队,可还没去多注意。
“还不是那个熊孩子闹着要去看猴戏,还有什么狮子滚绣球。说起来,这还没当年从那个什么国进贡来的象师队来得好看。”慧觉说起了那支从异域之国进贡来的象队,当时整个赤昀城的百姓争相来看热闹,那动静把这座恢弘大气的皇城都抖了三抖。
淳于澈是那件事的局中人,他是一路看着大小姐与七玄军师相依相守一起挺过困境,也算是两人苦恋的见证人之一,对此印象深刻,只是被人稍一提及,他便会心弦一动,不禁为情敌而动容。
“落日数声啼鸟,香风满路吹花。道人邀我煮新茶。荡涤胸中潇洒。世事不堪回首,梦魂犹绕天涯。凤停桥畔即吾家,管甚月明今夜。”一壶冷泉冲入放着茶膏的杯盏,散发出清新微苦的气息,闻着这股味道,人的心也干净了很多。
“天高地阔,人在其中又算什么?不过渺渺一粒。”丰神俊秀的王爷穿着一身白衣,披泻、了如墨的长发,便静静的坐在垂花窗边,看着探入房间的雪松淡淡一笑,凤目温润,不藏悲喜,而是透世的平静。
“我是放不下的,但你心情好,就随便你了。不过如果有人敢再欺负你,辜负你,我可不会再轻扰了她。你到时候也别拉我。”慧觉大煞风景的说道,破坏了眼下静谧的气氛。
“我之前对你有疏忽,却并非是心生怨气,你喝了这杯茶,我们各自放下芥蒂,重归于好罢。”淳于澈说着软话。七年来,他一直不怎么理会慧觉,说心里无怨那是不可能的,可他想着子佩的话,又有些过意不去。
其实最有错的是他才是。和尚都是为了他好,是真正关心他的人。所谓关心则乱,他对大小姐的那些伤害,也是为了淳于澈。
“原谅你了。”和尚撇撇嘴。禅房里很安静,有些伤痕也在这温柔如水的空间里慢慢淡去。
“我们……还是算了罢。”
“凭什么说算了。我不要,偏偏在这里耗上了。”
“可是……可是我们打不过啊……”黑岩寨外有莲子鬼祟的影子,正在窃窃私语。最小的那一只一直想跑出岩石的背后,却是受了什么阻碍紧紧的被摁在原地。
“我要证明自己的实力。不能让他们都瞧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