箫琪在房里正要摘下发钗入眠,便听院外有了动静,不由从凳子上站起了身,可她并未跨步出门,就那么对着铜镜,静静的看着镜子里的景象。正对着她镜子的房门此刻缓缓打开了。乌檀木的门槛上卷入了一阵浓重的阴气。
“是你来了。”箫琪的眼睫微微一颤。仿佛感应到了什么,又仿佛是在认命。
“你是来兴师问罪的么?”她握紧了手里的珠钗。虽然早有这个准备,可在面对苦果的时候,她仍旧会惶惶。
“你愧疚么?”门槛上出现了一抹触目惊心的殷红,犹如盛开在黄泉路上的曼珠沙华,那般绝望,却有着黯然神伤的凄美。
“这不是你的故事,可惜你有太多戏份了。”绝美的容颜上滑落下邪魅的阴影。她就那样回归了。
箫琪想不到她竟能自救,当真是神通广大,不仅可以上天,还能入地。
“你要来了结了么?”
“我很想了解一切,把所有的恩怨都了清,所有的账都算明白。”跨入箫琪房间的人还能是谁?自是那个从地狱里再次还阳的大小姐。
“你动手罢。”箫琪眼里含着决然,挺直了胸膛,皱眉认命。
“要杀你么?”大小姐的手微微握拳,一步步走向梳妆台。
“你应该的。”箫琪紧皱的眉头微微一松,无奈的叹息道:“我是咎由自取……”
“那么快就认命了,箫二小姐就只有这样的心气?”大小姐靠得她很近。箫琪感受到后勃颈的那块地方起了一阵颤栗。大小姐的呼吸带着阴煞之气,犹如暗夜里出鞘的刀剑,锋利无匹。
“虽然你很该死。”大小姐侧过了身子,擦着她的后背朝侧面踱步:“可我不会杀你。不是我胸襟广阔,只是想让你再欠我一分人情。箫琪,你是怎样的人,我略有所知。我会宽恕你,故而你继续带着愧疚活下去罢。”
箫琪心弦一动,人也僵直了。或许对于一个明知故犯的罪人来说,宽恕是对她最大的惩罚。箫琪是个善于自省的人,她明智,晓得是非对错,故而对于她无须讲什么大道理,只要理解就可以了。
“其实换做是我,到了她那样的境地,也会这样做。”星空下坐着一个萧条的影子。她倚着山坡,对着虚无微笑道:“我想她日后的路会更艰辛,不会少我一分累的。”
人情欠多了,怎不会累?
“你当真是原谅她了么?”山是寂静的,星空又太远,故而只有与她无时不刻都在一起的虚空才能与她为伴。
“我当然会原谅她。大家都是凡人,何苦为难彼此。”
“你是在怜惜她。”
“算是。”
“可她未必对你有这番情谊,值得么?”月玦尝试着握起地上的石头,可她每次去抓它都抓了个空。
她除了能够触摸到大小姐,握不住阳间的一切。
“就连石头也不愿搭理我。”月玦失落道。
“你不是普通的魂魄,努力些,或许可以握住它。”大小姐握住了她的手,去抓石头。
“你的手真凉。”月玦只能感知到大小姐的体温,依旧不知道石子的触感。
“我是向阴曹借命过的人。阴气满身,已没了从前的热血。”
“我与你不一样,你看我的脸色要比你红润,我的手要比你温软。”
“可你没有双腿。”
“诶?你真是一针见血。”她们相互嘲弄着对方,挑剔着彼此的缺漏,可心里全无恨意,只是有些苍凉。
“我有的你没有,你有的也是我所缺的,若是我们能合二为一,那么会不会是天下无敌了?”大小姐靠着月玦的肩膀,支颐望天,心里的纷繁思绪都沉淀在了心底。
“我可不想做天下第一,你别把这个想法灌注到我身上。虽然我们相依相存,可我来阳间可不是为了成就你。”
“你是我最不可分离的人。”
“是这样。可我们的方向不一样的。”
“方向背离,如何同心协力?”
“不一样,也可以同道。”
“那你是先陪我还是要我先陪你?”
“我的事还要等待些时候,先助你罢。”
“你不是说不帮我的么?”
“我总不能跟你作对,即便我们方向不同,也不会为敌,最多互不相干罢了。我当然不会成就你,只因我没那个本事。”
“那我接下去想做一件事,你跟我走罢。”大小姐站起了身,掸着袖子,慢条斯理道:“我们去捉几只鸟。”
“你是看我轻功好么?可以替你做鸟。”
“你这是天赋异禀。世上也只你能行。”大小姐打量着月玦,戏谑道。
“你别得意太早了,把我弄生气了,就会趁着你精神不济的时候强占了你的肉身去外面胡作非为,让你自己来收拾烂摊子。”月玦生前必然是风华绝代的美人,可惜美是美,却成了没腿的幽魂,这种美在世人眼里多了几分惊悚。
“这话倒是提醒了我,日后我会防备的。”大小姐若有所思,看了月玦一眼,随后对着前面吹了个口哨。小树林里跑来了一匹骏马,大小姐跨步上马,对着月玦伸手道:“要不要试试?”
“试试罢。我不怕被摔死。你功体受损,还是当心些为好。”月玦与她五指交握,嗖的一下落在了她身后,环抱住大小姐的腰身,紧贴着对方的背悄然微笑。
“你要我替你做什么?”
“帮我捉鸟。”
“什么鸟。”
“黄雀。”
“那你得告诉我你遇到了什么麻烦。”
“可以。”大小姐驾着马,对月玦说起了近来发生的事。她说到了朝政上的局势,江湖上崛起的新势力,还有即将发生的特别事。月玦就像个安静的孩子,听大小姐说一句,便给予轻微的回应,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她的眼神很微妙,似乎想着某些事,时而出神,时而回神。在她回神的时候,会默默的注视着大小姐,仿佛在魔怔。
七年了。她在那个鬼地方被锁足了七年。
再次看到自己,少不得会憾叹。月玦的下半身隐约可见,她摇摆着双腿,仿佛就像生前那般自在逍遥。
还记得那个故事么?阿钰。月玦伸手摁着心口,那里没有了感觉,但这不影响她的双眸里泛起的涟漪。
我是为何回来?这世上只有一个人会知道答案。
大小姐并不知道月玦此刻的想法,她们虽很相似,可惜终究人鬼殊途。她是有心之人,却是缺魂的玩偶,而她终于解脱,却成了无心也无所皈依的孤魂。
这世上没有十全十美,即便是风华绝代的美人,也有无法弥补的伤痕。
“你说的那只黄雀,我也遇到过。”
“喔?什么时候的事?”
“在你还未醒来的时候,我与他多番交手,最后……他是我的手下败将。”
“这是真的么?那我可不能落你之后。”
“他是我们共同的敌人。我会帮你除掉他。”
“那再好不过,可他身边有两个阴阳家的术士,还有个深不可测的方士,你可得小心着些。别被打得魂飞魄散了。”
“那个方士么?一个小孩子。”月玦眼里写着明白,要比大小姐更清醒。
“也是,你应该见过她。邪道士对那道姑有仇意,可又不像是真正的敌人,否则他可不会让那小孩子在他的地盘上整人。他们究竟会是哪样的关系?”邪道士并未多提及赤练衣,只说了自己与同门的恩怨,还有一个他最要杀的对头。
“他么,我也不是很清楚他们之间的恩怨,不过我体会得出来,这邪道士对道姑有种特别的感觉。如何形容呢?”月玦想了想,别有深意道:“有些像痴男怨女那般,被辜负的女子欲杀情郎而下不了手,偏偏又想针对他,把他惹火了,却让他狠不下心肠杀自己。”
大小姐不曾体验过这种感觉。她没喜欢过男人。
“邪道士以前必然动过凡心,折了道行,他就是喜欢这个调调,别看他老端着,其实这种严肃刻板的老顽固,就是矫情。喜欢偏偏说不喜欢,嘴硬得很。”月玦嘲弄道。
“他对你不好么?听你说他的不是,总透着一股恨意。”
“若有机会,我会杀了他。”
大小姐理解月玦的恨意。邪道士性情暴躁乖戾,脾气一上来便会做些不堪设想的事。月玦需得时时刻刻观察对方的颜色,苟延残喘。这种仰人鼻息小心谨慎的日子当真很没格调,以她的心气能够忍辱负重,非是易事。
“换做我,一样的。”
扬州城内的西北角有座骆驼山。今夜对一些来说,是不甘寂寞的。
“这里的机关好似被人破坏过,虽说已经修缮了,可还
“废话甭说了。干正经事要紧。”山洞里有两个有些痕迹。你看这墙上的黑斑,因是人的血迹。”